可当鬼妇人的法器刚贯入她胸膛之时,任关山整副躯体却显出一道道金光符文,它们一圈圈围着她,冲四面八方释出一股巨大的法术冲击力,将一切邪祟之物全数驱散。
任关山觉之,下意识抬眼,但却已回到了人界。
人间人喧马嘶,灯火依旧,她毫发无损,立于往返行人之中,提佩剑与包袱,仿若方才仅是一场梦魇,隔着一横眼布,她茫然看着此路前方的丰都夜景,一顿思绪错乱,而却仅这一少顷的分神之后,她便已记不起那一场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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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任关山提其鬼域太子、罪魁祸首的二鬼首级杀入东澧皇宫,兵刃相错,一路血水,可她并未伤及性命,因那些个将士皆为阿姊前半生的过命之交,她不可杀之。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见任关山这阎罗之样,皆为之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众臣面面相觑,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一个不慎便被其杀之,即便是御林三军,见了这沧狼卫统领,亦会退避三舍,只因她甚为强悍,强至令人骇寒恐惧之地步。
孙渊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低眸睥睨座下女子,见她如此阵仗,便出声低喝:“任樾,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任关山亦正如他所说,胆子确之为大,但她此举只为“迫不得已”,因除此之外,她未有任何之法自证清白。
丰都城内,满是逮捕追杀她的府衙官兵,那些个朝廷走狗定会不遏余力抓捕她,亦断不会予她面圣之机,她向来不喜麻烦,便直接冒死直犯朝堂,因那为最通衢[1]快捷、最可撷得[2]一线生机之法,然以此前论之下,她毫无畏惧之意。
任关山提二鬼首级,隔其眼上白布,大胆直迎上孙渊愠怒审视的目光,她奉着假意之笑:“陛下,罪奴前来自证清白,那些时日的丰都百姓并非罪奴所杀,而为鬼域鬼魂。”
皇帝眸光微煽,漫不经心地回道:“哦?”
“陛下,鬼族惯用幻形之术迷惑生人,会于生人降低防备之际,将其擒之。”任关山字字珠玑,有理有据:“作案鬼魅幻化为罪奴之样,滥杀无辜,顺理成章将罪行推到罪奴之身,它们便是认定人族会被幻术困住,故而才这般目无王法,再者,案发那些个时日,罪奴被陛下遣去了那苗疆,便更无时机于丰都城内明目张胆地杀人,然,此案判决甚为闳侈不经,有辱公平,如若陛下不信罪奴所言,便可察以罪奴手中的罪犯首级及其认罪书,那为丰都百姓屠杀案罪魁祸首之首级与其亲笔写下的认罪书,绝无半分虚假。”
言罢,任关山垂下头,将首级与认罪书高举过头顶,周身众臣见状,低声议论起来,叽喳嘈杂之声骤起。
皇帝微蹙长眉,立于一旁的太监会意,吼道:“肃静!”
众臣一刹噤声,耳边清静下去,皇帝瞧着任关山手里那一包袱首级与认罪书,缄默思忖片刻,后麾遣太监下台取之。
太监垂首应声,随后,他下台走至任关山身前,细细察看她手中的认罪书与首级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接下,但只接下了那认罪书,因皇帝不喜腥味,只需认罪书便可。
太监弯腰捧其认罪书,复而回至皇帝身旁,他将认罪书奉给孙渊,他随手接过认罪书,察以一番。
此认罪之书确为鬼族之人亲笔写下,因那字看之不似人族所写出,故其罪行也确为她所说,“闳侈不经”[3],她也亦复而借此证实了她不容小觑、架海擎天的本事,而偭对[4]其直犯朝堂、赤/裸裸之“高胆挑衅”,身为东澧天子的孙渊却只得退而求次,毕竟,起初可是他刚愎自用、力排众议,将她扶上沧狼卫统领的。
任关山收回高举的二手,只见孙渊歪着头,若有所思閲览[5]认罪书,微蹙眉头,似在思虑何事,座下众臣静待之。
任关山敏锐觉出他眼底情绪波动,因太过隐晦,座下除她以外,未有一人看出,纵使她与孙渊隔三米开外之距。
半刻,皇帝抬起头,面上替上抹明了之笑:“是朕误怪爱卿了,朕立马命人将悬赏令撤了,还爱卿清白之身。”
语毕,他便侧过头,于身旁太监呢语一言:“下朝之后,传朕的令予大理寺,此案翻案,将悬赏令撤了。”
太监:“诺,陛下。”
孙渊重而将目光投向任关山,笑意加深:“任爱卿受委屈矣,为作补偿,朕会着令吏部拔予爱卿三千金银、绫罗绸缎,及一些个时日为予告[6],以慰爱卿枉伤之心。”
话中有话,所谓的三千金银、绫罗绸缎并非为安抚慰藉她,而为树立他东澧天子的公正惜才之形,至于予告,亦非因她“受委屈”,只是借此个由头调走她手中之权,指不定不出一日,她便会被其调离沧狼卫统领之位。
任关山心中暗嘲。
此人便是阿姊的抉择,护得丢其性命的东澧之主也,愈至后边本性便愈发显易之,窝囊无能、自私贪婪。
若非阿姊,按她那性子,早已将其碎尸万段,还会让他安稳坐于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对她呼来唤去?
然也正亦是承了那狗皇帝的福,阿姊无故蒙冤,死于非命,她对他恨之入骨,若非阿姊,怎会同阿姊一般为他忠心不二、鞍前马后?
她经数载调查,却未得其实情,为其沉冤昭雪,此案波及实为甚多,一时之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可循序渐进,因查此案的那前提,便为须得近了狗皇帝的身,才可触及那东澧案件卷宗,否则,她也早已将他千刀万剐。
可言归正传,纵然未承阿姊命案,按目前之况,她也不可取了这狗皇帝的命。
出任务那些个时日,她于苗疆不仅打探了那带的附属国军情,亦有复活之术,苗疆以巫蛊阵法闻名,各路术法神通广大,皆具奇效,得此情报后,她便去铤而走险打探到,只需得了那鬼域珍宝招魂幡与其皇室之人的纯阳心头血,便可开启复活法阵,故而,这狗皇帝于她有其所用,不可杀,得留之取血,此外,因首回招魂失败,阿姊身体亦需活人血做以药引、合之内力调理尔些时日,她便更不可杀那狗皇帝矣。
不过,说至皇室之人,任关山第一回念其之人并非狗皇帝,而为她那傀儡徒弟——谢知韫。
谢知韫乃北疆亲王嫡长子,虽与那狗皇帝沾不了半分血缘,可按北疆亲王与狗皇帝那称兄道弟之情谊,这般一来二去,应也算上个皇室血脉了罢?更何况,他那心头血还甚比狗皇帝更易取了来,不若……先取他的的心头血试上一试?
任关山脑中思及几回,觉可行,她在心中默默盘算,垂头做揖:“罪奴谢陛下赦免恩赐。”
随后,一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之声便落了下来,众臣即刻齐声回道:“臣等无事启奏。”
皇帝挥手起身,太监道一声退朝过后,便紧跟其后。
“恭送陛下——”
……
自三日前,任关山罚谢知韫闭门思后,她便再未于阴阳阁见过他,他倒听话,亦不似是挣脱了傀儡术那般。
不过,让她甚觉此事奇哉亦正为此处。
因前几日嫌他烦,又怕加固了那傀儡术会将他弄死,便未多作思欲,可今日回思,于他身上下的傀儡术为何时灵时不灵?莫非是因近些个时日奔波劳累,傀儡控制术倒退了?抑或是,她与他相距之远,傀儡术控制之效未往昔那般好?可往昔控制的活人傀儡并非有此之所况,再抑或是,他并非凡胎?
任关山于她这徒弟底细并不明了,除皇后透露的“悲惨过往”,再无别外[7],她懒得去查,因按幼时所见与皇后透露,他确对她未有半分威胁矣,她亦向来对他嗤之以鼻,可也未曾料,后来会为他的栽培之师,但于当下,她却得上心了。
毕竟,六年之久的控制与傀儡术的失效,让她不知她养的是呼之即来的乖犬,还是一头啄人骨血的狼崽矣。
任关山这般暗地思忖着,不知不觉间便来至世子府。
任关山走上台阶,抬头便瞥见两边看门侍卫,是生面孔,看来是替了新人,至于为何,她并未作多想,只当作为世子府新兴制度,她随意择了边走,至那人身前,一手便扯了腰间沧狼令,举起对那边侍卫呢语一言:“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御前沧狼卫统领任樾,求见世子殿下。”
她虽为他的师父,可他到底是皇室之人,按东澧尊卑等级制度,她尊称一声世子殿下为规章之中。
以往,府门未换人之时,她可随意出入世子府,那是谢知韫怕她等,嫌麻烦,可现如今换人了,她便要遵循那东澧尊卑等级制度的上下礼制。
侍卫听了这一名号,自是知晓,他低头道:“好的,请任统领在此等候片刻,待奴才去通报一声。”
任关山礼尚往来,低头回道:“那便劳烦小哥矣。”
“折煞奴才了,这本就为奴才应做的。”语罢,侍卫便转过身,跨脚走入那世子府之中,甚快便没了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