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灰暗的灯光,描绘着车身的轮廓。
车头靠着两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腿边还趴了一只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周粟望向远处,“临终关怀,其实我们可以从表面理解,是对生存周期短的患者,进行的人文关怀,从更深层次呢?
我接触过很多家属和患者,其实,并没有很多人,能够真正接受临终关怀,家属会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既然治不了了,就算了吧,不要那么痛苦了。’
这句话没有错,可这句话里,是妥协,甚至……有些家属,在他们说完之后,就很少来看望了,他们不忍心看着亲人随时间消散,所以让病人一个人面对。”
停车场时不时有车进来,灯光晃过宁堃的眼睛,迫使他看向周粟。
他的脸蛋依然英俊漂亮,侧脸优越。
硬朗的白炽灯光下,周身也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只是……
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他的眼神空洞,不如以往鲜活。
“临终关怀,不是病人一个人参与的,他需要家属,能够给予患者支撑和慰藉的家属。”周粟长叹了一口气,“人之将死,家属总是悲痛欲绝,他们的情绪感染着患者,让他们无法挣脱恐惧的淤泥。我们总会让家属放松,享受仅剩的时光。所以,不止是为了病人的安宁,更是对家属的一次心理疏导。”
周粟垂眸,看向宁堃,细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人的记忆承载着爱,未来回想起亲人生命最后的时刻,是最后的幸福快乐……”
记忆承载着灵魂,更承载着爱。
当亲人死去后,往日的争吵与痛苦,似乎都随着一缕青烟飘上云端。
自此以后,再次想起,也早已忘记当初争吵时痛恨的感觉,只会记得,那丝丝入骨的爱意。
说争吵和恨得时候不会流泪,而说爱的时候,往往还没说,眼泪就落了下来。
舍不得,是因为爱。
忘不掉,也是因为爱。
宁堃与他对视,试图看清他长睫下掩盖的情绪,“那如果不记得了呢?”
“……”
周粟沉默了一瞬,指了指脑袋,“你的脑袋会忘记,但是你的身体感官,会永远记得。或许,某一天,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的记忆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但你的心里和身体,会告诉你,你爱着‘他’。”
脑袋忘记了,但身体记得。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宁堃看着周粟。
昏暗的环境下,宁堃打量不出他的情绪。他低着头弯着腰,看起来很疲惫。
周粟深吸了一口气,莞尔一笑,睫毛随着眼皮抬了上去,眼睛弯弯,“宁医生问我这个做什么?”
疲惫感一瞬间从他身上消失,他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开朗,充满精力的帅小伙。
宁堃摇摇头,也不仔细探究,“今天有个病人家属,问了我临终关怀的事情,所以我问问你。”
宁堃顿了一下,又说:“他是我的老病人了……”
“有些人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可没有走到世界的尽头。你知道为什么嘛?”周粟笑着等待宁堃的回答。
宁堃迎着周粟的视线,“嗯哼?”
“因为世界是圆的,没有尽头!”周粟笑得更灿烂了,“宁医生啊,不要把事情复杂化。”
“世界是圆的……”
三两句话带离沉重的话题,收放自如。
听了太多,宁堃还在消化。
浅显的道理他懂,深入的研究没有进行过。
宁堃盯着周粟的脸发呆,完全忽视了周粟表情变化。
深棕色的瞳仁紧盯着他的脸,好像要把他看穿。
其实,周粟的长相很具有攻击性,可他总是柔和自己棱角。
保持着笑脸和友善的眼神,让你放下心,然后一点一点蚕食你的心,就像是另一种侵略。
缓过神来无意间的对视,周粟早已调整好表情。
“你的额头,是不是要拆线了。”宁堃莫名的说了一句。
那白色的伤口贴实在明显,想忽略都不行。
当话题不再沉重,宁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白色的伤口贴吸引。
周粟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打算明天去拆来着的。”
“好。”宁堃拍了拍褶皱的衣服,“回去吧,不早了。”
“好嘞。”
两人一狗,小狗摇着尾巴一摇一摆的走着。
个子稍高一点男人偏头看向另一个,眉眼弯弯,嘴巴一刻不停的说着。
而另一个呢,则目不斜视的走着,时不时点点头。
诸事缠身,宁堃睡不安稳,日日做梦。
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身冷汗,忍不住的心悸和害怕。
到底害怕什么,宁堃并不知道。
闹铃还没响,宁堃抢先一步起床。
简单的洗漱运动后,也没吃早饭,就换衣服出门了。
宁堃的通勤打扮非常的同意,不是白衬衫配黑裤子,就是白T配运动裤。
偶尔也穿穿黑色的上衣。
可今天,宁堃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困昏了头,竟然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衫。
这还是那次家里亲戚结婚,妈妈特地给他买的。
除了参加婚礼,宁堃再也没穿过了。
等发现穿错之后,想回去换,又来不及了。
宁堃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忍不住叹息,“好奇怪……”
其实是不习惯。
深深叹了一口气,内心无限感慨事多杂心。
车子溜出地下车库,宁堃上班的时间,比同小区其他人都要早一些。
每天出停车场的时候,几乎不用排队。
黑色的奥迪稳健的拐出小区大门,车里播报着今天的最新新闻。
路上行人形色匆匆,都在忙碌的生活中。
唯有一个人格外突出,走路不急不慢,穿着看起来还很华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