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如薄冰裂碎,顾清尘的身影随风而散,连一丝叹息都未曾留下。
夜色重新归于寂静。
心灯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却很快稳定下来,燃烧得更加明亮而坚定。
仿佛回应着他那一颗,从未动摇过半寸的心。
远远的,立在山坡上的顾清尘轻轻偏了偏头。
他看着心灯未灭的光,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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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最后一试。
夜色如墨,山风猎猎。
心灯在黑暗中燃烧成一簇微光,孤独而坚韧。
这一夜,幻境悄无声息地再次展开。
这一次,迎上萧景焱视线的,是——他自己。
少年时的自己。
那是一个血与泥交织的世界。
四野皆战,血色漫天,尸骨成山。
泥泞中,破碎的剑,折断的旗,呼啸而过的利箭,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刺破耳膜。
少年版的萧景焱跪在泥地里,浑身是血,手中长剑断成两截,呼吸微弱而急促。
他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似是负伤,亦或是早已精疲力尽。
他抬头,在苍茫风雪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的。
——顾清尘。
孤身一人,立在风雪的尽头,白衣猎猎,背影疏远而冷清。
他没有回头,只一步步,缓慢地,向着更深的风雪走去。
仿佛那是他注定要独自穿行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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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
只要他喊一声。
只要他奋力追上去。
或许就能再次牵住那只温暖的手。
或许,一切还能像从前一样。
只需要,迈出一步。
只需要,开口。
——只要,他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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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焱指尖微微蜷起,指节因力气太重而发白。
耳边是无边的风声,是箭矢穿空的尖啸,是战旗在绝望中撕裂的哀鸣。
可他静静地站着,血染衣衫,泥沾眉梢。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沉稳而安静,似乎每一寸血肉都在抗拒着地面的泥泞。
身上是未干的血,是还在隐痛的伤口,是曾经无数次濒死挣扎的记忆。
但他直起腰杆,挺直肩膀。
一步、一步——
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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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追。
没有喊。
没有伸手去抓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因为他知道。
真正的爱,从来不是苦苦追逐。
不是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地向对方奔赴,求一个停留。
而是——
并肩而行。
是无论风雪有多大,路有多远,他都能稳步走过去,走到那个在等待自己的人身边。
不是乞求,不是依赖。
是站在同样高度的并肩,是无言之中坚定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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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猎猎,天地俱寂。
少年身影逐渐在风雪中模糊,最终如水面上的倒影一般,缓缓碎裂。
幻境崩塌。
夜色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心灯焰火,在沉沉黑暗中微微一跳,随后燃烧得愈发明亮旺盛。
像是一颗心,经历了最深的黑夜之后,依然选择了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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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顾清尘负手立于松林之下,静静地望着那盏心灯。
一夜风雪,吹乱了他的发丝,却吹不乱他眼底那份悄然滋生的笑意。
——小景焱。
——你真是,让人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更贪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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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东方微微泛白。
心灯稳燃整整三天三夜,无一丝摇曳。
远处观礼的段宗主袖中微不可察地一动,眸光深处终于浮出一丝凝色。
——第一关,过了。
但这不过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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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尘倚在松树旁,看着那心灯依旧燃烧着,眼角眉梢皆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啧,景焱啊。”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点淡淡的自豪和无奈,“你真是,比我还固执。”
然后他扬了扬手中的笛子,笑着自语:
“不过也好……省得以后天天想着把你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