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看看你好了！”王教官突然又豪放地笑着。

凌波心里一阵感动，主动伸出手去拥抱了一下这个同样年轻的男人。王教官深深地望了一眼凌波，又转脸对全体学员说着：“后会有期了，同学们，祝你们学业有成、人生辉煌！”

“也祝你的人生幸福！”凌波看着王教官，心里默默说着，猛然喝下了一大杯酒。

军训结束后，凌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姨妈家报道。凌波的这个姨妈名叫李若凤，虽然在外婆家排行老二，但自小独立要强，外婆家的事情，差不多里里外外都是姨妈一手操办。凌波今天去姨妈家，一来是告知姨妈自己来南京上学了，二来是看看姨妈能不能让自己的妈妈住过来，帮助一起照顾。

姨妈家住在近郊的一个小区，小区新建不久，绿化和公用设备都挺好。临去前，凌波给姨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姨妈显然十分高兴。这个外甥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自然比别的孩子多了一份疼爱。凌波走进小区，坐电梯上了楼。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是自己的姐姐曹虹。多年不见，姐姐还是那么漂亮：一头长发乌黑顺滑，白皙的皮肤上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灵光水润，一笑起来就弯成了两轮新月，细长的眉毛浓淡相宜不画而墨，一件淡烟灰色的薄羊毛开衫越发衬托出整个人的雅致。

“臭小子，你可算来了，姐都想死你了！”姐姐搂住凌波。凌波自小在外婆家长大，和这位姐姐从小一起玩耍，感情甚好。“三姨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天天问你的情况，我说你自打来南京，还没上门报道呢，估计是在军训脱不开身。这不，今天早上还又打电话过来了呢！”

“是吗？我妈经常打电话过来？”凌波愣了一下，接着笑道：“姐，你怎么不会老呢？还那么漂亮。”

“当妈的哪有能放得下儿女的呢，我有时都在想，三姨的长途电话都是不要钱的吗？”曹虹笑道：“还有，臭小子，你姐我才多大啊，就嫌我老了？”

“呵呵，逗你玩呢。二姨呢？”

“在里屋呢，早就等你了！”

“我去看看她去。”凌波换了拖鞋，走进里屋。就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躺在大床上，头发花白，体态丰腴，面目慈祥，斜靠在床头，盯着手里的一卷报纸。

“二姨！”凌波热乎乎地叫了声，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妈妈一样。

“呦，小波到啦？我刚才还和你姐念叨着呢，不知道你熟不熟悉路，南京现在到处拆迁改造，以前的很多路都没有了。”

“放心吧，我能找到的。二姨，我现在来南京上学，今后到家里机会就多了，也能常来看看您了。”

“好孩子，你刚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会儿，你妈就给我通电话了！能考到南京来，二姨心里高兴着呐！只是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后来你姐说估计在军训，出不来，我也就没让她去找你。我给你姐说了，让她今天中午多弄几个菜，好好犒劳犒劳我的小儿子！”李若凤在凌波小的时候就喜欢叫他“小儿子”。

“我姐怎么今天不上班呢？”

“嗯……这不是听说你来了嘛，特意请假留在家陪你呢！”李若凤在凌波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这个溺爱的小动作，一下子就把凌波带回了童年时光。

“我大二姨呢？”

“大二姨”这个称呼是凌波自己发明出来的，打小的时候他分不清姨和姨夫两个称谓，于是只管李若凤叫“小二姨”，而姨夫曹振华则成了“大二姨。”

“他去菜市场了，说要去买只鸽子回来炖汤给你补补。”

凌波听了，心里感觉暖暖的。毕竟还是家人，那份浓浓的亲情溢于言表。说真的，吃了这么多天的冬瓜海带，凌波也真是有点嘴馋了。

“我去厨房，帮帮我姐。”凌波对姨妈说着。

“去吧，不要太累，让你姐弄就行了。”

厨房里，曹虹正手忙脚乱地在煤气灶上翻炒着。

“姐，看来你的手艺还是没啥进步。”凌波站在姐姐身后，嘲弄着说。

“坏小子，敢嘲笑我？我不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凌波说着就卷起了袖子，走到了灶台边，“姐，你今天怎么不上班呢，难道真是为了给我做好吃的？”

曹虹也没客气，直接把手里的锅铲子丢给了凌波，自己又拿起了一捆芹菜摘了起来，接着又叹口气道：“唉，你还不知道呢，你二姨刚动过手术，这段时间我都在家照顾她。”

“手术？什么手术？”凌波诧异地问。

“乳腺癌，刚切除了。”

“什么？乳腺癌？治疗效果怎么样？”

“医生说术后效果还不错，但需要在家静养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而且要定期复查。待会吃饭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提起这事，你二姨心里的坎还没过去呢。”曹虹低声对凌波说着。

“知道了。”凌波默然答应着，手里的锅铲慢慢放慢了速度。他心里开始盘算着，原先准备让妈妈住过来的话，此刻是断然不能开口说了！二姨自己的身体都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照顾自己的妈妈呢？

凌波正想着，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了，进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个头不高，皮肤较黑，两道寿星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嬉笑时和蔼可亲，严肃时又感觉目光犀利，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菜，正在门厅换着拖鞋。此人名叫曹振华，是凌波的二姨夫，十八岁参军后一直没有离开过部队。

“大二姨！”凌波叫了声，赶紧接过曹振华手中的菜。

“小波，乖儿子！”曹振华开心地答应着，用手摸了摸凌波的肩膀，“好像比上次我见你时，又长高了不少啊！”

“大二姨，你买这么多菜干嘛？”凌波看着手中的菜说。

“你来了，能不好好招待一下吗？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桂花鸭、还有鲤鱼，待会让你姐做醋鱼给你吃。本来是想买鸽子炖汤给你喝的，结果今天菜市场没见到买鸽子的。”

“不用这么麻烦的，随便吃点就行了。”

“你小子来了，我怎么能随便呢！”曹振华慈祥地笑着，忽然又板起脸来：“你说，你小子是不是把大二姨给忘记了啊？这么长时间了，连个电话都没有！还亏你小时候我那么疼你呢！那时候，你军哥欺负你，我都是向着你的……”

“行了行了，又搬出那些个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出来干嘛？你这些个话，给小波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李若凤从里屋出来，笑着说道：“还不赶紧把菜给曹虹递过去，你爷俩也聊聊正经事。”

“我现在就是喜欢唠叨，怎么了？”曹振华眉毛一竖，瞪着眼看着李若凤。

“好，你爱怎么唠叨就怎么唠叨，我不管你了！”李若凤气得扭过头，又重新进了卧室。凌波看了看曹振华，噗嗤一声笑开了：“大二姨，你们老两口都拌嘴拌了大半辈子了，还不嫌烦啊！”

曹振华眯缝起眼，冲着凌波狡黠地眨了眨眼，宛如孩童一般。

曹虹在厨房里忙着好一阵子，终于摆上了一桌子饭菜。凌波看着这些饭菜，顿时感觉来了食欲。离开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闻到了家里的饭菜飘香。一顿饭时间，凌波总是在逗二老开心，对自己妈妈的事情只字未提。午饭后，凌波便给二姨一家告了别。李若凤再三提醒凌波，每逢周末就回家来，给他改善伙食，凌波只是乖乖地答应着。

返回学校的路上，凌波的心情并不轻松。他在犯愁自己的妈妈究竟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在家里由张姨照顾了吗？他并不是不放心张姨，只是觉得张姨自己的家庭负担也很重，由她来照顾妈妈他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是目前这个状况，他也没有了什么好主意。

回到寝室，刘辉他们几个都去打球去了，只剩下高卫军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小说。

“你回来了？”高卫军笑眯眯地问。

“回来了。”

“有心事？”

“没有。”

“嗯，你有两封信，我搁你床上了！”

在那个电子通信尚不发达的年代，书信依然是寄托友情和爱情最好的方式。尤其是这群刚刚走进大学的孩子们，总喜欢给自己的高中同学书信往来，互相交流着上大学的所见所闻和感想体会。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高中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的男生女生，在走进大学后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成人的感觉，鼓起勇气通过书信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一时间，收信、写信，成为踏入高校大门不久的年轻人重要的心灵寄托，同一寝室的年轻人之间也会有一种暗自较量：那就是看看谁每天收的信最多，就能够表明谁的人缘最好。

凌波在宿舍里的来信不是最多的，也只有程伟在去了大学后，断断续续地来过几封信，告诉凌波他在那里的一切，凌波也给他回过几封信，说了说自己的情况，仅此而已。今天的这两封信是谁寄的呢？凌波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走到床铺边，伸手从床铺上拿下那两封信，翻过来一看，原来一封是程伟寄来的，另一封则是一个雪白的信封，信封右下角醒目地印着厦门大学的的校徽。

凌波一看到“厦门大学”这四个字，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刻意回避这四个字，刻意不去想念那个人，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努力让自己去结识新的朋友。那个人、那段事、那段情，太刻骨铭心、太触及心灵，以至于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重新掀开这一切。可是，他又何尝不日日夜夜地盼望着这封来信呢！每次看到同寝室的同学手里拿到来信，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一丝丝羡慕，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收到他的来信，不为别的，只为重温那份来自海边的思念。这份矛盾的的心理，一直纠缠着凌波痛苦不堪。多少个夜晚，他独自一个人睡在上铺瞪着天花板难以入睡；又有多少个夜晚，他望着床头边窗外的明月，在心里暗暗为远方的人祈祷祝福。

凌波哆嗦着爬上床，颤抖着拿着手里的信，信封上龙飞凤舞的行草，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笔迹。凌波顿了顿，艰难地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滑落出一张厦大的明信片：美丽的海滨校园，熟悉的热带风情，一下子就把凌波带回到曾经的美好记忆。凌波咬着嘴唇，翻到明信片的另一面，几行大字赫然入眼：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落款：Y

凌波的嘴唇在颤抖，挣扎着把手中的明信片丢在一边，整个人倒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不住地发抖，床也跟着发出了轻微的颤动。

“凌波？没事吧？”高卫军的头从下铺探了上来。

“没事。”凌波赶紧把脸转向墙壁，不让高卫军看见自己的表情。

“没事就好……晚上还去吃蛋炒饭？”

“行。”

“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

“我知道。”

……

“凌波，寄信的人，就是你日夜想念的人吧？”

“你别再瞎猜了，行不行？”凌波几乎是哀求着说的。

“我倒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这么上心。”高卫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翻个身侧面向墙，嘴里咕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