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凌凯明这些日子因为要置办年货,免不了东街西市地逛着。他老婆方娴静倒是清闲,一个人在家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精瘦精瘦的一个女人,五官倒也清秀,只是时刻爱皱着眉,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胸口疼的,大有西施捧心、黛玉多病的样子。凌波奶奶在世的时候,总看不惯她这幅模样,私下里常念叨着飞上枝头的乌鸦到到底不是凤凰,终归不如大儿媳知书达理、温婉体贴,不过装娇弱拿捏男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凌老太太说这话也不是没有来由,当初媒人给凌凯明介绍方娴静时,老太太只搭讪了几句就对这个姑娘不太满意,总觉得这个姑娘没工作倒是其次,主要是说话做派娇滴滴的做作了些。可当娘的拗不过儿子,凌凯明清楚自己没啥大本事,一眼瞅见方娴静姣好的五官,当下就七窍迷了六窍,死缠着要愿意,老太太没办法只得顺着他的心意。结婚后第二年,两人就添了个女孩,生下来也是一幅先天不足的样子,都六岁了说话还像只小猫一样软声软气,耳力不好的人都听不清这孩子嘴里咕哝的什么。
孩子出生后,家里开支一下多了起来,为了养家糊口,方娴静在城管的环卫处应聘了个差事,可没干几天,就抱病在床,说自己身子虚弱,每天清晨太早出门很亏气血,有一次都差点晕倒在马路边,幸亏工友们搀扶着才回到家中。这凌凯明人长的五大三粗,却是在女人面前服软的很,方娴静怎么说他怎么信,索性就让她一直在家中闲养起来。
这一日,凌凯明从市场买完年货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嘴里就嚷嚷开了:“过年、过年!也不知道过个什么意思!依我看呐,这过年就是花钱的节日!买这个买那个的,钱像流水似得都没了!”
方娴静本来在床上躺着,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用手撑着身子,显出很吃力的样子起身下床,颤颤悠悠地走到凌凯明身边,轻声说道:“年怎么都能过,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何苦跟自己置气呢!我嫁给你,本来也就没图你的钱,我要是想找有钱人,什么样的找不到?还不就图着你的人好才跟了你?日子怎么都能过,别生气了啊,让我瞧瞧你都买了些什么?”
说完,方娴静就勾过头去往饭桌旁边地上瞧过去,看到凌凯明不过就是买了一些猪肋排、猪肉、鸡鱼之类的,不免叹道:“买这么多干嘛呢,难怪你钱花得多,这些东西都多贵呀!老太太也不在了,兄妹几个都独家别院单独过日子,再加上先前闹那么一出,我估计就算是过年你们兄妹几个也不会再聚到一块去了,就咱们一家三口,能吃多少菜呢!本来钱就不宽手,你那份保安工作能拿几个钱呢,出力卖命一年到头也不过就是那个几个小钱,咱们省着点过就成了。你我都不是大户人家的后代,也没有啥挣钱的本事,这过日子,得精打细算才行。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和孩子,想让我们过年吃点好的,不过我没啥的,苦日子我过的惯,给孩子稍微吃好点就行了。”
凌凯明听自己媳妇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感到更加憋屈,又很怜惜媳妇体贴,不免说道:“是我自己没本事,连累了你和孩子也过不上好日子,我心里难受得很!唉,两个姐姐嫁了好人家过上好日子我也不眼红,那是她们命好!就是那个当大哥的,哼,自己在官场混得风光无限,也不想着拉我这个弟弟一把,只顾着过自己的好日子,保自己的平安,想想就窝火!”
方娴静见状,忙趁机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是,就说上次吧,让你给他说说,给我弄个城管局办公室的差事,能有多难?我还就不信了,这别人都能干的事情,怎么到了他那里就都不能干了?哦,这普天下就他凌凯峰一个人清廉?他是包黑子转世?还有你那个嫂子,漂亮话都让她说尽了,堵的人一句话说不出来,我要是能考试,还至于眼下......唉,算了,你也别难过了,遇上这么个大哥大嫂,全怪咱们命不好。你瞧瞧人家隔壁东子,人家哥哥嫂子就给钱让他做了个小生意,听说生意好的不得了,你这哥嫂可好,一撂挑子不问事,好像没你这个弟弟似得。”方娴静轻声细语地说着,强压住脸上一丝愤恨之意,“算了,咱们是穷人的命,赖不着别人。”
凌凯明刚开始还是闷头听着,越听越窝火,忍不住把手里准备点燃的香烟揉个稀巴烂,直着脖子叫道:“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全不顾兄弟情,这大哥不认就不认了,也没啥亲情好讲了!”
“唉,你说的倒轻巧,老古语还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呐,你说不认就不认啦?要我说啊,索性你再去找找他,眼下娘不在了,你也别跟他硬着干,毕竟他还是你大哥。眼下咱这日子也过得确实艰难,我实在是想不通,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了呢?再怎么省吃俭用,钱还是越来越少,你就说上个月吧,除去还给银行的房贷,家里就没剩什么钱了。老太太走的时候留下的房子,虽说他们兄妹几个不跟你争,可毕竟当时也没有留遗言明确说就是给你的,他们几个也没有写什么字据证明不和你争,那房子只能清闲放着,顶多租出去,弄两个房租应应急,可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怕为难了你!”方娴静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想法?你尽管说就是了,两口子说话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凌凯明不耐烦地问道。
方娴静看了一眼凌凯明的脸色,说道:“我听说眼下开出租车的生意不错,钱好挣,一个月跑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千的收入,可比你现在那个保安一个月七八百强多去了!”正说着,六岁女儿思琪跑了过来,两只小手搂住凌凯明,口里稚嫩地爸爸爸爸叫着,一阵儿撒娇。凌凯明慈爱地捧起她的小脸,狠命地嘬了一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糖果递与女儿,笑道:“再烦心的事情,看见我闺女就都不烦心啦!”思琪拿到糖果,开心地一蹦三跳,又跑出去玩去了。
见女儿走远,方娴静嗔笑道:“你看你,就知道宠你闺女!”凌凯明说道:“那是,我亲生的闺女,我不宠谁宠?”方娴静说道:“你既然这么宠她,也该早做打算,眼见着就要上学了,虽说现在义务教育,但我听说这学习辅导材料也要不少钱,而且人家孩子现在都在上什么钢琴兴趣班、美术兴趣班的,到时候咱没钱咋给孩子上这些班?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以前就开过车,有这技术,虽说跑出租人辛苦了点,但挣钱多呀!”
凌凯明叹了口气,说道:“车,我倒是能开,我也不怕成天跑车辛苦,只是买车的钱从哪儿来?总不能再去借吧?这年头,再好的朋友,一提到借钱立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再说了,就是借给你了,咱们啥时候才能还清呢,买车可不是一笔小钱,怎么和人家算利息?利息大了,咱也还不起啊!”
方娴静又偷偷瞟了一眼凌凯明,接着笑道:“所以我说,这兄弟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你可以去找大哥借啊!”
“找他?”凌凯明眉头一皱,“我就是饿死,也不去求他!”
方娴静说道:“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让他替你我二人找工作他觉得为难,这借钱总不为难了吧?没有哪条法律说亲哥哥不能借给亲弟弟钱用的,再说了,也不是借了不还,顶多他不要利息就是了!你们兄弟间,他不会计较啥利息不利息的。”
凌凯明听了,低头想了想,又瞧了瞧门外玩耍的女儿,从鼻孔里轻轻叹了叹,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赶明抽空我就去找他借钱试试看,看他到底给还是不给!”
“给,咱就承他的情;不给,从此一拍两散也不迟!”方娴静说完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软哒哒地说道:“我这说了半天的话,现在头又疼了,你扶我去床上歪一会,这会头晕的很。我刚才也是随便建议一下,你要是觉得为难,就不用去,我是过惯苦日子的,没啥大不了的。”
凌凯明见状,赶紧起身将方娴静扶上了床,心里却一直在琢磨老婆的这番话。
张宇这两天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给凌波。凌波反而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总在嘀咕这家伙这些天在干什么,难道是在忙着置办年货?凌波家倒是安静,凌凯峰越到年底越忙,几乎天天不沾家。每年这个时候,凌波总是和张姨一起去置办年货,好在现在商场多,也不像以前拿粮票买东西的时代了,就算过年也几乎不停业,所以也就不用置办太多东西。小时候,凌波总是很盼望着过年,因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他才能从姥姥家回到自己家中,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团聚几天。在南京老家,往往从过小年开始,家里人就开始忙着张罗,打扫卫生、蒸馍腌肉,忙得是团团转。从年初一开始,就会走亲串友,每天去一个亲戚家,一去能玩上一整天,和那些姨兄妹们在一起,凌波才感觉有一种大家庭的温暖。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年货可以从商场里购买,家里人也越来越从繁忙中解脱出来,只要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一概可以不用动手去做。准备年货的活计倒是轻松了,只是凌波看来,过年的热闹劲却一年不如一年,年味一年比一年淡。尤其是凌凯峰转业地方后,举家搬迁来到这个小城市,远离了亲戚们,过年的趣味对于凌波来说也越来越淡,也只有年三十晚上的一顿团圆饭和年初一的拜年,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年味。
“小波,把剪子递给我。”张姨在厨房叫着凌波。
凌波正在忙着给一条鲤鱼开膛破肚,听到张姨叫他,抬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剪子走进厨房。
“张姨,你这是做什么呢?”凌波看着张姨正在摆弄一堆竹筒和一块黑肉。
“你叔从山里带来了一块野猪肉,腌好了,我带来给你们尝尝,今天姨给你做竹筒腌肉饭吃。”
“竹筒腌肉饭?”凌波第一次听说。
“对呀,待会你尝尝好吃不。我也是头一次学做这个,要是不好吃,可别埋怨我啊!”
“你们娘俩聊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若云坐着轮椅来到厨房。
“妈,张姨说今天做竹筒腌肉饭给我们尝尝。”
“呵,这可真辛苦你张姨了!过年了,还让你张姨在咱家忙着。竹筒饭可是一般人能做好的,对火候要求可高呢!”
“没事,我们家的饭菜有我们家那口在忙着呢,用不着我操心!”张姨朴素地笑着,“凌市长中午也回来吧?”
“嗯,估计快了,上午有一个慰问春节在岗职工的活动,活动结束应该就能回来。小波,鱼弄好了吗?”
“弄好了,妈。”
“好,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你爱吃的西湖醋鱼。”李若云笑着。
三个人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不一会儿,餐桌上就摆满了饭菜,凌波正忙着分碗筷,凌凯峰回来了。
“哟,今天挺丰盛啊!”凌凯峰进门,放下手中的公文包,笑着说道:“还真有过年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