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凌波就早早起床了。
“我先回家了。”凌波淡淡地说。
“怎么,早饭都不吃就要走?”张宇睁着一双困眼,心虚地问。
“不吃了。”说话间,凌波已经穿好了衣服。
“哎,你等等我!”张宇急了,连忙掀起被子,穿衣下床。
“待会给叔叔阿姨说一声,太早了,我就不给他们打招呼了。”
“凌波,你在生气吧?”张宇终于忍不住问道:“都说了,昨晚认错人了,你还生什么气?”
凌波扭头,恨恨地看了张宇一眼,掉头就走。
“凌波,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张宇在后面叫喊着,一直追到院子门口。凌波行走的背影却毫不迟疑,只留下张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门口。
凌波回家的路上,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和一个男生亲吻上了!自己虽然对张宇是有好感,但也不至于能亲热到这个程度,这可不就是……同性恋嘛!不,绝不,自己绝不会是这样的人,自己对男生是没有感觉的。可是……这个吻太真实,真是在梦中吗?张宇的怀抱是那样有力,胸膛是那样宽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还有,那个火热的唇,轻抚自己脸庞的手,都像是四月里的春风一般轻抚过自己的心房,伴之而来的刹那间令他心动的、妙不可言的悸动,如同走过一片水仙花海般的香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无法理解两个同性如何相亲相恋,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这绝对属于心理变态。凌波一时也无法从内心接受这一事件的发生,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不真实的梦。但即便是在做梦,为什么自己对这个梦中的一切会感觉很……温暖?还有,人家只是把自己当做了李璇,睡糊涂了而已!凌波左思右想,心里烦恼极了。回家的路上,寒风刺骨,阴沉的天气不见一丝阳光,凌波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才发觉早上走的急,把里面的毛衣落在张宇家了。
凌波走后,张宇整个人都蔫了,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后悔!绝不后悔!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挽回这个局面,决不能就此丢了凌波!不错,遇见凌波,是他的劫数,从吻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该认命了。心里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份感觉再也骗不了自己。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上凌波,他自己根本无法说清楚!自从那天在银杏树下,看见凌波侧面远眺的脸庞,一身白衣的身影被飘落的金色银杏叶笼罩,那份清逸和出尘,就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仿佛这一模样在他心底早有烙印,他也寻找了多年,如今终于寻找到了,却已然没有能力再去顾及性别。
“我是不是真他妈变态了?”张宇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变态了呢?这是不是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心里的样子,是我最喜欢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张宇洗漱下楼。张文生正在餐桌边看早上送来的报纸,见他宝贝儿子一个人下楼,忙问:“凌波还没起床?”
“他走了!”张宇没声好气地说。
“走了?这么早?早饭也不吃?”
“他说家里有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张文生气急败坏地说:“家里有事,你也应该提前告我们,我们也能提前准备好早饭,让人家吃了再回去呀!”
说话间,聂文倩也从房间出来了,看见张文生脸色不好,于是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凌波走了。”张文生气呼呼地说着,把手里的报纸扔在了一边。
“怎么回事,这么早就走了?”聂文倩着急地问:“你俩闹别扭了?”
“没有,人家家里有事,哎呀你们可真是烦!”张宇说着,也不顾张文生铁青的脸,抓起外套就走出了家门。
此刻张宇心里就一个想法:去凌波家找他!从家里出来时,张宇没有再骑那辆破自行车,而是换成了他的铃木光阳摩托,朝凌波家飞驰而去。
“张姨,凌波在家嘛?”敲开凌波家房门,张宇站在门框外就冲着张姨直嚷嚷。
“凌波,刚刚回来过,又出去了。”
“去哪儿了?”
“我看见他背着一个画板出去了,估计是去写生了吧?”
“画板?写生?”张宇不知道凌波还会这个,“去哪里写生了?”
“这孩子喜欢去水边,我估计他可能去滨湖公园了吧。”
张宇听后皱了皱眉头,掉头就往楼下跑。滨湖公园是这个城市唯一的人工湖公园,免费向公众开放。因为是新建的公园,所以日常游人并不多,成了很多喜欢安静的人的绝佳去处。
其实凌波回到家里因为心情特别烦躁,脑子里时刻浮现出张宇的那个吻,根本没有心思复习功课,才索性拿起画板出去透透气。凌波的绘画技艺还是那年跟着父亲在部队时,一位有绘画才能的士兵教的。只不过对于绘画,他并没有像钢琴有那样浓厚的兴趣,而且基本上都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能想起来用绘画打发时间,安定情绪,所以绘画水平只是一般。
凌波背着画板,骑着自行车,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滨湖公园。由于时间较早,此时公园并没有什么人,晨光在湖面上升腾一层薄薄的白雾,远处的石拱桥安静地横卧,几丛芦苇在湖面上随风招摇。凌波走到一处香樟树林下,支起画板,面对着湖水静静地发呆,不知道是在构图,还是在想别的事情,似乎这里开阔而平静的湖面,可以安定他烦躁的情绪。看着眼前的景色,凌波并没有落笔画画,而是略加思索,竟用手中的铅笔在画板的白纸上缓缓写出一首《浪淘沙》:
“清镜朝云起,顾桥仃伶。落寞风声不堪听。无奈顽草不着意,划破波声。晓阳已五更,残梦未醒,秋波裳带乏消颦。宝鼎梵香消俗念,怎又多情。”
写完,凌波又咬着嘴唇望着湖面发愣。半晌回过神,换下一张新的画纸,开始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起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发现百余米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却是李波。
凌波轻轻走过去柔声问道:“你在这里写生?”
李波闻声一惊,转过脸看到是凌波,瞬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惊喜地问道:“是啊,难道你也是来写生的?你也会画画?”
“我不太会画,不过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罢了。”
“我来瞧瞧你画的什么?”李波拉着凌波欢快地跑到凌波画画的地点,一眼瞅见凌波的画具,便惊呼道:“呦,油画啊!你是学油画的!”
“都说了,瞎闹着玩的。”
“嗨,你就别谦虚了!我呢,是学国画的,对油画不太懂。不过我想,但凡是画,方法技巧上总会有相通的地方,有机会我们切磋一下?”
“嗯,这话有道理。不过国画也分工笔和写意,我觉得,国画中的写意画技巧,和油画中的抽象派画法有些相近。”凌波点了点头,说道。难得在这会儿的心烦意乱中遇到一个有共同话题的,倒让他烦闷的心情暂时缓解了不少。
这边张宇已经在湖边转悠大半天了,还是没有找到凌波。
“妈的,谁修建的这个湖,搞那么大干嘛?”张宇气得在摩托车上破口大骂。正骂着,一眼瞅见前方的香樟林下,有两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树下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身影对他来说无比熟悉。张宇心里一紧,把车停在路边,轻轻熄了火,远远地盯着那两个背影。看了好一会,才壮了胆轻轻走向那个背影。
“小波。”张宇轻轻呼唤着。
凌波听到这一声呼唤,挺直的身板突然就抽搐了一下,慢慢转过脸,看见了那张让他气恼不得的脸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凌波诧异地问。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李波欢快地问。
“我去你家了,张姨告诉我的。”张宇瞪了李波一眼,回过头看着凌波。
凌波没有再说话,低头专心画着。张宇看看画板,香樟树林和湖水的初步构图已经出来了,此时凌波正在画着湖面上那一丛枯萎的芦苇。
李波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于是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这两人的举动。
“小波,你生气了?”
“没有。我生什么气?”凌波依旧冷淡的态度,让张宇欲言又止,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就听见李波猛不丁地一声咋呼:“张宇,原来你和凌波哥吵架了!你是来负荆请罪的?”
张宇听到李波这话,心头一阵恼怒,呵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还有,你来这里干嘛?”
“这话我正想问你呢,你有闲余时间,怎么不去找我姐,跑这里嘛?”李波反驳道。
张宇被问的一时词穷,只是不愿服输,于是红着眼霸道地说道:“我闲余时间想做什么事情、爱做什么事情,关你屁事?”
“人家来这里写生,也不关你事。”凌波在一旁突然说道。
听见凌波这句话,张宇气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见了吧,我是来写生的!可巧呢,遇到了凌波哥也来写生,话说我和凌波哥还真是有缘分呢,而且还有着共同的爱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这应该叫做同道中人,对吧?”李波挑衅地笑着:“对了,我姐今天在家复习呢,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她。”
张宇一下子泄气了。
“凌波哥,原来你是学印象派的,印象派挺难的,对光和影的捕捉要求特别高。”李波故意在一旁咕哝着。
“你也知道印象派?”听李波这样说,凌波倒是有些意外。
“嗯,我对油画是门外汉,只知道一点点。”李波得意地看了看愣在一边的张宇,故意卖弄着。那眼神仿佛告诉张宇,这一刻最不适合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他张宇。
“我觉得你应该在这颜色里加一点褐色,早晨的光影变化太快了,你对面的芦苇现在看起来是土黄色,但很快就会变色。”李波看见凌波正准备在画布上给湖水中的芦苇上色,于是飞快地说着。
凌波将信将疑的往颜料中加了一点褐色,果然,等画布上的芦苇涂好色彩,就已经和眼前的景色完全一致了,凌波不由从心里佩服李波地观察力和对色彩的敏感。
“待会你准备干什么?”李波问。
“不干什么,回家复习功课。”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一会吧。”
“那你就等等我,我把这几笔勾完咱们再走,顺便你可以也帮我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
“可以啊!”
张宇在一旁听这俩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心里恨得滴血,直想冲上去双手掐死李波。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画画嘛!”张宇心里恨恨地想着,终于按耐不住,气得转身就走。
“宇哥,你是去找我姐的吗?呦,你什么时候买的这辆摩托车啊,挺帅气的!”李波在后面冲着张宇大声说着。
“是的,去找你姐!”张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气汹汹地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地窜了。
听到渐渐远去的摩托声音,凌波手中的画笔轻轻滑落。李波看在眼里,俯身从地上拾起画笔,深深地望了一眼凌波:“需要我陪你聊聊天吗?”
凌波看了看李波,烦恼地摇了摇头。
张宇离开后并没有去李璇那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现在也需要很好的安静一下,梳理自己的情绪。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被凌波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小窝,仿佛昨晚凌波的声音还萦绕在耳旁。
“是不是我太鲁莽了?”张宇反问自己。是的,如果说刚开始那个吻是在梦中无意识的,那么随后不愿意离开凌波的唇就是自己有意而为之了。张宇现在不确定这个吻对凌波有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隐约预感到,自己伤害到了凌波。其实在他心里,这个吻根本无关□□和情欲,而是一种纯真的、美好的吻。其实,这也是他的初吻,虽然吻的对象有点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仍然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