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病情严重导致昏迷,初步检测是脑癌,但原发性还是继发性,恶性还是良性还在进一步检查,你做好心理准备。”
余凛之红着眼眶听医生说完话,颤着冰凉的手无力的倒在一边的椅子上。
眼周很热,大脑混沌,身体冰凉。
他以为他的脑子会很乱,实际上并没有。
悲伤只是从心脏深处诞生,通过血管丝丝络络蔓延进四肢百骸,如荆棘一般扎进血肉狠狠收紧,疼痛得连呼吸都困难,更罔提再去思考些什么。
那并不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情感,他肯定。
有人,在借用他的身体痛苦。
将冰冷的手背贴上滚烫的额头,少年打了个冷战,瞳眸深处无措且茫然,盯着急救室上方闪烁的红灯。
晃啊晃,眼前就花了。
耳边突然响起很久很久之前听过的一句话:
“你的命孤啊,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命格,命该随波逐流任苦难百般磋磨颠沛流离,若想扶摇直上争一争坦途,只怕亲缘淡薄……甚至子孙断绝啊。”
余凛之从来也不信命,听到这话居然没怎么生气,那时他仅有十二岁,没过多丧失与人交谈的欲望,只是不服气的扬起脸对那看起来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老道士道:
“淡薄就淡薄,怎么可能为了什么亲缘就随波逐流让自己受苦,我又不是有病!”
对方淡淡抛回一句:“若你的争会让亲人受苦呢?”
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执拗到没想过回头。
“我本来就是孤儿,我只要争个好命,要为自己谋一条路,旁人没管过我,我管他们做什么,就算是天煞孤星我也认了。”
天煞孤星。
他的争,会给亲人带来……灾难么。
原主日记里从没提过外婆生病,她看起来也一直是个很健康的小老太太,连感冒都很少,平时步伐稳健,中气十足。平时也不爱发脾气,喜欢和孙子聊天,连管束都是温温柔柔的,只临了轻轻一声叹就让调皮的孩子屈服,让桀骜的少年低头。她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捧给孙子,无关成绩与其他,只希望他开心快乐。
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她笑起来,满面的皱纹也无损温柔和美丽,给人的感觉舒展得就像池塘中央扬起脖颈的天鹅,就像捧着玩具晒太阳心满意足的小水獭,就像春日四月的迎春花,
原主是个小混蛋,却有爱他宠他的外婆,而他是天生孤煞,只是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走出去,想要过上好日子,只是这样,所有刚生出没多久的亲情幻想就会被生生打碎。
外婆的病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改变了一切的轨迹才会出现的吗?
即使知道脑癌绝不可能在一夕之间生出,但超自然的现象他已经见过很多了,抽痛的心脏也让余凛之无法保持冷静的思考,想的愈多愈怪自己,手指插进发中撕扯,扯得头皮火辣辣的痛,痛到咬住嘴唇,痛到想流泪。
是因为他么?是因为他才会这样的吗?他想往上走,所以外婆生病了。是不是只要他和原主一样,外婆就能好好的?
到现在为止他无法不信这些,曾经听过的预言在一点点的灵验……余凛之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操控,被一只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手操控。
他擦掉失神中从眼尾滑落的泪水,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生了张不带凶相的面孔,纵是以往的冷脸,眼神里也只是故意的漠然,装不出什么凶意。此刻却沉下清俊的眉眼,锋锐到恰到好处的眉骨滑至高挺的山根,在眼窝处打下深深凹陷的阴影,让少年人的眼神藏在黑暗里,罕见带上一丝狠戾,如游鱼般迅速划过不带踪影。
*
“恶性……癌,患者年纪大了……建议住院,脑膜瘤……建议尽早准备手术。”
脑海被不知名阴影占据,耳鸣加重,听不太清细微的字眼。
医生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心中满是遗憾和叹息。
少年长了张好看到令人见之不忘的面孔,一开始拨打救护车电话,他们见到他的时候,少年仿佛丢了魂,面上覆了层厚厚的冰雪,苍白的脸反倒更像是病人,神态比起冷清倒不如说是无措,在冬日的湖面结了层不堪一击的冰,稍有打击就能碎成一片一片。
到了医院,他才缓过来一点儿,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外婆被推进手术室,眼尾寸寸染上红色,清瘦的脊骨微弯,年岁不大的孩子,那一刻身上尽是无助孱弱,瞧了叫人心疼。
过了这两三个小时,对方仿佛又褪去了脆弱,神情冷漠,听着他的话,像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医生望进他空茫的眼底,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伪装的外壳。
刚才对方去登记时他看了下身份信息,少年家里只有一个外婆,孩子还在念书,生活拮据。造此劫难,还不知道住院费和手术费哪里来。
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内里却在一点点的破碎瓦解。
这孩子,命苦啊。
医生在心里长叹,却忽然听见那少年张了口,声音低哑,带着浓厚的倦意和泪意:
“大夫,住院费是多少?手术费用,我……”
少年咬住下唇,直至漂亮唇瓣被刻下斑斑血痕,染上秾艳的一抹红,他似乎有些难堪的垂下睫,字字句句在斟酌里破碎。
“现在可能还凑不齐,但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