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知道的,一个22岁的女孩子,就算是喜欢同性,怎么也不该选择她,选择她这样一个不仅大她六岁,还离过婚,带着两个孩子的妇女。
可这样的话被别人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像在提醒她:她不配,她从来都配不上林悦。
可是她难以向旁人解释她的那点私心,那点私心让她不舍放手,更何况不考虑性别的,不考虑感情,林悦年轻又漂亮,性格好,家世也好,真要说的话,选择林悦的理由,林悦的好,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只是不选择林悦的理由一个也就够了——她是个和她一样的女人。
可晋舒那一点不知如何向人解释的私心,让她选择林悦已经绰绰有余了,甚至于让她都没有办法不选她。
但为她放弃考研又是怎么回事?
晋舒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陈深气笑了:“因为她说,如果她读研了,那么在研究生期间,她都没法赚钱,没法替你分担经济压力。况且如果你们的事情被你家里知道,她还是一个研究生在读生,无法替你承担什么。年纪小不成熟又不能分担经济压力,说不定还要你帮她,这会成为最好的抨击点。只有她早一点走入社会,早一点开始赚钱,自己站稳了脚跟,在你父母提出质疑,身边人提出质疑的时候,她才能替你去抗住一部分压力。”
“可是你知道吗?她是他们专业这一届最有天赋的学生,我们学校本专业的,最厉害最有权威的教授对她非常满意,早就已经内定让她成为他这一届的学生了。她从大一就在朝着这个目标奋进。”
“可是因为你,她在研究生考试的时候缺考了。这段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在问她为什么,她对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原因。”
“我们教授为了让她读研,承诺如果她明年考研,他就会想办法替她申请读研期间能申请到的所有奖学金和助学金,甚至可以帮她介绍工作赚外快,只要她愿意读研,什么要求都可以尽力满足她。可她还是拒绝了。 ”
“她对所有人都没说原因,要不是舒翊妍知道她和你的事情,直接去问她是不是因为你,她到现在都不会松口的。”
“可是你凭什么让她为你这么付出,葬送自己在专业里本该大好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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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舒的心不住地颤抖。
她没想过这些,也并不知道关于林悦考研的一切,这一切林悦都没告诉她,甚至没提过一个字。
可是明明去年七月底,她在律师事务所里咨询离婚官司的时候,她才和林悦重逢,在一起更是今年十一月的事情。
那么早,林悦就已经想好要和她在一起了吗?
晋舒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心酸,只觉得心头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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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其实也和陈深所说的一样,觉得自己配不上林悦的付出。
因为她没有办法以和林悦同样的心情去回应她的喜欢。
她分辨不清自己对林悦的感情是什么。
依赖,喜爱,亲近,心疼,怜惜,还是爱情?
晋舒回答不上来。
可无论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了,在她当年离开林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会选择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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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十六岁的林悦就向晋舒告白过,那时晋舒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就仓皇地逃离了生养她的武汉,完全没考虑过父母的意见和将来的发展,只身回到母校所在的北京,从头开始,也从此在林悦的世界杳无音讯。
也是在林悦向她告白的那一年年底,她和前夫结了婚,第二年生下晋温和晋贺。
林悦在七月底,才时隔五年重新见到她。
她去咨询的那家事务所正是林悦的朋友舒翊妍名下的,林悦因着朋友的关系,在离婚过程中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
在离婚判决书下来那天,林悦约她吃饭。
吃完饭后在江边散步时,林悦说她知道她不喜欢女人,但她可以和晋舒一起抚养孩子,可以……
然后晋舒没能等她说完就说了“好”。
她知道林悦要说什么,在她开口时就已经知道,但问题的答案是她在重逢时起,甚至于是重逢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
这一次,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拒绝了,也绝不会再一次不告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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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舒解释不清原因。
其实也不只是二十八岁的晋舒,即便是如今四十二岁的晋舒也很难向别人说清,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感情,为什么会不能没有林悦。
如果真的要去追根溯源,大抵要追溯到太久以前了,追溯到那些她自己都搅扰不清的从前。
她说不清,也难以去向人剖白她那时心里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所以当旁人问起时,她也只好说,是因为欠了林悦太多,她很好,又足够喜欢她,甚至肯帮她养孩子,还把晋贺和晋温视如己出。
有人说,如果是个男人那当然好,可关键是她是个女人!你想过别人会这么评价你,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吗?你想过晋温和晋贺再大一点以后听到别人议论他们的母亲,说他们的母亲是个变态的同性恋,骂他们是变态的孩子,孤立、攻击他们怎么办吗?
晋舒无言以对。
她当然清楚这些,可是比起这些,她有更想要接受林悦这份感情的原因,难以向别人剖白的原因。
可她心里更清楚,她的生活不能没有林悦,这是从她二十二岁,林悦十六岁那年到如今,这些年来都没有变过的事实。
可她连答应和林悦在一起都不是因为喜欢,林悦却在她们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开始为她们的以后做打算,甚至想到了未来如何面对她的父母。
她自己都觉得她配不上林悦这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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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晋舒那时并没说出来,当时的她极力平淡地反问:“那我配不上她的喜欢,谁来配呢?你吗?”
晋舒能感觉到,除了对于林悦是为她而放弃考研这件事的愤恨外,陈深对她有超过常理的敌意,这绝不是朋友会有的程度,她能肯定。
陈深怔住了,脸色开始泛红,神情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晋舒心中此时已经了然。
“你喜欢她吧?”晋舒坦然问。
陈深咬牙:“是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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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晋舒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她纠结了很久,想过很多次,她要不要劝林悦再去考研。
理智告诉她,不能耽误她的前程,要劝她去,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林悦说的很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能抵御别人的评头论足,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远的,而她没有那个能力,她是个胆怯软弱又缺乏勇气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是同龄人里优秀的那一波,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来不是天资聪颖那一类人,她只是比多数人更努力,她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她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走到和别人一样的位置。
而林悦就是她说的别人。
她毫不怀疑林悦可以把她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别人难以企及的程度,她骨子里有不服输的傲骨,不肯输给任何人。
林悦可以让她们拥有很好的经济基础,而话语权依托经济基础而存在。只有有了足够的经济基础,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被别人所限制。
害怕说出口就会失去,所以晋舒最终也没能提过与此有关的一切,包括没能告诉林悦,陈深曾经来找过她这件事。
可当年陈深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刻印在心里,一想起就会再次被不安和愧疚淹没,想起她自私地让林悦为她付出这么多,同时也提醒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她配不上林悦,配不上她的好,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