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兹闭上眼睛,也没有再苛责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人家,人心不古,这个徒弟不孝顺,以后也得防着了。如今,要尽快查清陛下所中之毒,所解之法。本宫已经有了线索,若能找到证据,会叫荆风送来给你。”
孙千年冷汗直冒,立刻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外冲去。
李惟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别急啊!”
“殿下啊,你都这样说了,老臣若不尽快去给陛下诊脉,这辈子都要悔死啦。”孙千年已经急得眉毛胡子乱颤,根本顾不上什么弯弯绕绕的考量了。
“神医,您真是急坏了。不说别的,孙木启既然下了手,那必然会防备你。再有,他们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背后的人难道是个无名小卒?”李惟兹瞧外边看了一眼,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孙千年不再说话,他紧提着药盒,脑中也迅速地思考着,公主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他后怕不已。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是从何时与那些人牵连上的。
他做了多少,贤妃做了多少,陛下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何情况…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殿下,那,那老臣该如何是好啊!”孙千年面上再无刚才进门时的悠哉神情,深深地对李惟兹行礼问道。
李惟兹微微倾身,附在孙千年耳边一一嘱咐道。孙千年听着她的安排,皱着眉头边听边点着头。
“如此最好,公主的安排甚是妥当。”
他眼中一时充满了敬服之意,很快收拾利索,便出门了。
李惟兹稍一回顾,想到还是应该先顺着王家人的步子走下去,现在他们在暗,她并不能借此猜出王家人下一步的安排。
只怕王家人还有后手,何珈腹中空空,他们还是只有四皇子可以指望。皇帝未下遗诏,就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已经安排了孙千年,想必他行动之后,保住皇帝性命并不是难事。
不管如何,只有拿到军权,才能与王家人多年在宫内的盘根错节相抗衡。无论王氏近日会否出手,李惟兹需要尽快将虎贲收回,还有那些狱中的假流匪,也许还会有些用处。
李惟兹思到此处,也很快动身,出宫往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卿王成蹊,是王弼时的子侄辈,虽无很近的血亲,但好歹冠着同一个姓氏,其中关联,难以道尽。
李惟兹以前不曾见过他,却听过他清廉之名,他断案公正,不惧权贵,百姓们都称他“霹雳秦镜”。
这个称呼很有意思,所谓霹雳,是指王成蹊断案敏捷神速,他手下的案子往往三日即定,不脱,不延,不误。所谓“秦镜”,则是巧用了一典,是指秦皇时高高挂起,能辨人心善恶的镜子。
王成蹊刚过而立之年,能得如此美誉,确实不易。
李惟兹见到这位霹雳秦镜时,确实与她想象中的王家人模样颇为不同。
王成蹊坐在明镜高悬的乌木描金匾额之下,正提笔在卷宗上批注着些什么。他脸上的轮廓历显沧桑,骨相突出,天庭饱满,也生有一对王家人标志的浓眉。
“啊,殿下来了。”他后知后觉地起身,走过来朝李惟兹行礼。
“叨扰王大人了,承父皇的旨意,本宫是为那群流匪而来。”李惟兹不做多的客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速度,谁多谋一步,也许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败。
王成蹊微一点头,皇帝应该早给他递了同样的意思,没有多客套什么,就领着她往后头的诏狱走去。
见他行止都分外磊落,也无多余言语,李惟兹不禁对这个人另眼相待。之所以想要先来大理寺,其实也是因为她摸不准这位大人是否表里一致。
虎贲卫的那些同袍已经浮出水面,有楚宇他们在,李惟兹也不担心后续的推进了。但是这支“流匪”,若是能将他们收入麾下,日后也许还能派上用场。
诏狱森严威重,大概二三十人的“流匪群”都被错落有致的隔间关押,他们依旧被束缚着身体,瞧着也都没有了反抗或自尽的征兆。
李惟兹又瞧了身边的王成蹊一眼,他目不斜视,十分仔细地审视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
“《史记》有云,‘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敢问王大人,在我楚唐,这条老律可还适用?”她的声音在狱中响起,有些流匪下意识地朝她看了过来,有些则依旧低垂着头,不为所动。
王成蹊拱手回道:“本朝承前代‘六杀’,以分六款细情,以谋杀为一,处斩刑,其余情形依次减轻一等。”
楚唐与前代刑法基本一脉相承,以犯人犯罪意图、杀人数量、两方地位等细节具体判处。对于这些流匪,皇帝没有轻下定论,若说滋扰百姓,可从轻;若说刺杀皇亲,可从重。李惟兹还不知道皇帝希望把他们放在谁的名下,不过既然开了口让她来,说明也有心给她一功。
这些调包了的流匪武艺不俗,却也不似寻常死士,任务失败后就立即寻死保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王氏废子,除非霹雳秦镜宁为“镜”碎,为了王氏将他们再费尽心思调包出去,更何况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诸位,王氏就已经放弃你们了。不过,最后的机会就在我身边,你们或可求求大理寺卿,也许,还能回到旧主身边。”李惟兹微微带着点笑,虽是对着囚徒们说的,目光却直直看向王成蹊。
那张清俊又微微带着些胡茬的面庞依旧如牢中铁锁般冰寒坚固,他抬头,无言地与李惟兹对视。
狱中的流匪们听到王氏的名号,也都纷纷抬起了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这他们。一个是王氏出淤泥而不染的大理寺卿,一个是当下炙手可热的东平公主,怎么选择…或许他们也需要好好思考。
她在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发现了一丝破绽,也许这面镜子,不止是为了众生而清。李惟兹唇角扬起,继而补充了一句。
“若是王大人决定为公避嫌,那本公主,或许能给你们指一条新路。”
李惟兹的一双凤目幽深,转头看向那些带着点迷茫的流匪们。
他们在她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种跃动的火光,那是一炉在无情王朝燃着的业火,它席卷所有人,要么同成火焰,要么,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