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友思!”
老虎发怒的吼声震得桃花簌簌下落,正在逃跑的友思站直身体,讪讪一笑:“祖父,我……我……你别听我爹瞎说。”
郑岸在郑厚礼身后幸灾乐祸道:“现在知道叫我爹了?臭小子,受死吧!”
顺便还贴心地把戒尺递给了郑厚礼,郑厚礼接过后说:“友思,过来。”
友思看郑厚礼来真的,立马指着郑岸说:“你出卖我!”
郑岸学他以往的嚣张样子,神情不屑地不停吐舌,十分欠打。
怎料友思却淡定道:“祖父,郑岸上次在我爹面前说你十一岁玩火尿炕的事。”末了补充道:“还笑得特大声。”
郑岸:“……”
郑厚礼:“…………”
啪——
那三尺厚的戒尺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郑岸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舌头上,郑岸啊地大叫一声,捂着舌头指着程友思,痛苦道:“程由四……你!”
“爹,其实上次你养的那只鹞四五天不吃东西,是因为友思私下里偷偷喂他喝菽汁。”
郑厚礼:“……”
“祖父,上次半夜你在院里看到的那个黑影不是郑岸说的那样你老眼昏花了,而是饿了起来偷吃的郑岸。”
郑厚礼:“……”
就在父子俩互相揭了几次短后,郑厚礼终于受不了了,怒道:“你俩都过来给我跪着!”
待程行礼和郑郁从皇城回来,就见院里跪得整齐的两人,两人面前的郑厚礼拿着戒尺谆谆教诲,而郑岸昏昏欲睡,程友思东扣西挖。
程行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眉心微拧并不说话。
郑郁问:“爹,他俩怎么了?”
友思看程行礼脸沉了下来就知小命难保只得求助场中最后一根稻草:“二叔,郑伯他欺负我。”
“臭小子,你闭嘴!”郑岸捂住友思的嘴,说道:“给你说了多少次,叫爹!”
“唔唔唔……”友思奋力挣扎,但挣扎不过一身蛮力的郑岸。
“他俩不听话,教育一下。”郑厚礼觉得郑郁和程行礼回来这个家才安静了会儿,丢了戒尺在案几边坐下,边倒茶边让两人坐下,说:“老二,如今长安局势也平稳了,永州那边我和你哥出来都太久,得回去。圣上意下如何?”
那边的父子俩已扭打在了一起,郑郁抿了口茶答道:“圣上亦有此意,只是国库钱财难理,党争方休,诸多赋税事宜还需慢慢商议。户部那边离不得人,父亲。”
“朝局初定,我知道。”郑厚礼沉吟道,“小五也才任户部侍郎没多久,那我和郑岸先回永州,不然部族生事,述律崇他们应付不过来。”
郑郁颔首,程行礼笑道:“郑伯所想与我一样,天子新登还需诸大臣辅佐一二,待局势稳定方谈后话。”
郑厚礼说:“我儿想做什么都可以,为父支持。”
“真的么?”这边已经揍完友思的郑岸伸个脑袋来问。
郑厚礼:“……”
程行礼:“……”
郑郁:“……”
“大哥你不是在打架吗?”郑郁问。
“打完了。”郑岸挤开郑郁坐在程行礼身边,继续问:“爹,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郑厚礼惯性地喝了口茶,讪笑道:“今儿天真不错,早知道我就出门跟多汪打猎去。”
“是不是?”郑岸追问。
“你想做什么?”郑厚礼反问。
“你自己回永州就行,我要和程五待在长安。”郑岸拱手朝上一行礼,情真意切道:“为皇帝陛下效力。”
“你不给他添堵就不错了。”郑厚礼冷漠道,“跟我回去。”
真把郑岸留在长安这么个到处是情敌的地方,郑厚礼很担心他哪天闯祸给郑郁和程行礼仕途带来些许麻烦。
郑岸问程行礼:“你觉得呢?”
程行礼说:“其实你跟……”
怎料程行礼话没说完,郑岸就猛地抱住程行礼,埋在他肩头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照顾你!”
“咳咳咳!”程行礼呛了几下,“那你别跟人打架。”
郑岸不满道:“我又不是疯子,跟他们打架做什么?”说着他眼神看向剩余两人,使眼神让他们快走。
郑郁给程行礼使了个眼神,程行礼会意颔首。
这时在地上被绑住手脚挣扎的友思喊道:“郑岸大混蛋!爹我跟你说,上次他把你的书……”
可惜友思话还没说完,郑厚礼就把他抄在腋下捂住嘴走了,郑郁追在后面给他解绳子。
“今日御史大夫跟我说,昨儿你去永兴坊和大宁坊逛了一圈,抄了五间宅子,踹烂了十八扇门,砸碎了二十三张檀香木案,还有荥阳郡王家里五坛珍藏了二十年的富水酒。十几个王公子弟躺床上现在还没下来,你想做什么?”程行礼把手脚扒在他身上的郑岸扯开,淡淡道,“一位亲王、两位郡王、一位郡公、两位阁老都告到御史台了,要不是砚卿给你压下折子,你肯定被参。”
今日回来得晚是因为程行礼和郑郁在紫宸殿跟这些人吵架,这两坊里住的又都是王公子弟,甚至圣上十二皇叔的恒王府都被郑岸溜达了一圈。他一个人指着郑郁话里话外说,最后要不是皇帝开口给钱平息,还罚了郑岸一年年俸,现在两人还在紫宸殿被堵着呢。
“参就参,我郑应淮还能怕他们?一群老东西!”郑岸又贴了上来,双腿蛮横地夹住程行礼腰,头靠在他肩上,“他们说我们家攀附皇恩,为人所不耻。还说我爹为了恩宠,连儿子都早早利用,为的就是跟成王亲近,说得好像谁想跟那个皇帝结亲一样。”
“即是如此,你也不应该把他们家的门都踹烂啊,恒王府可是前两年才修好的。”程行礼语气无奈,“现下他要圣上补他一座新王府,这钱从国库出,你说怎么办?”
郑岸怒道:“这老……”
他正想骂老东西,可一看程行礼的脸色,生生把东西二字咽下,囫囵着说:“老恒王殿下咋那么大的口气?”
“这事要是在还未平息前就闹到太上皇处,郑应淮,你让朝中大臣如何看待郑家?”程行礼说,“在他们眼里,郑家岂非与扰乱朝纲、只用武力的莽夫奸臣一般?会为世人所诟病。”
郑岸说:“这群王八犊子他们凭什么?他们祖辈就把子孙后代的活都干完了,只留下福,结果这群孙子不知道享福整天瞎嚼舌根。”
程行礼叹了口气,说:“动手打人是我们错在先,圣上的意思是不如你去给他们道个歉,这事也过了,国库也不用赔他们宅子钱。”
“他们骂我们。”郑岸靠在程行礼肩头,愤愤不平道,“不去!”
“新朝初立,局势不稳。”程行礼用郑岸的辫子扫了下他的脸,“信王儿子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呢。”
“就那小子骂的最凶。”郑岸捉住程行礼的手,烦闷道:“他还说皇帝是在下面那个,你的皇帝陛下听到这话肯定下手比我重。”
程行礼:“……”
他笑着晃了晃郑岸的手,温和道:“去道个歉,说几句场合话,这样双方也有个台阶下。”
郑岸凝视着程行礼温柔似水的眼神,漫天桃花在他身后绽放,恰如春风拂心,最终妥协道:“去就去!媳妇儿你发话我能不去吗?一群老匹夫,不过我不赔他们门,那是他们门太朽了,从里烂了。”
程行礼松了口气,抿口茶无奈道:“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野得很。”
半个时辰后,程行礼转过长廊正好碰见在莲花池边钓鱼的郑郁。
郑郁俊逸的眉眼含着笑,问:“他答应没有?”
程行礼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答应了。”
“信王这群人,德元年间推行新税法时,他们是闹得最凶的。”郑郁缓缓道,“如今圣上才登基,就又想搅混水从中捞好处,若不给个教训怕真就以为我等无能,天子好欺。这样一来,也能算杀鸡儆猴了。”
程行礼说:“恩威并施,方是君主。”
翌日,郑岸就挨个上门给被他打的王公贵戚们赔罪。除了信王还嚷着要赔门外,其他人都多少看出了皇帝意思,不听话就要被揍,对方还是个胡人武将,为此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道歉。
双方和气的握了个手,这事总算落下。
初夏的光透过窗棂照在雕花栏上,长榻之上,郑岸把程行礼搂在怀里,两人各执一卷书看。
忽然,郑岸收起他的深宫梦情,感慨道:“知文,你喜欢我什么?”
程行礼靠在郑岸肩窝处,这个地方肌肉宽厚,十分舒适,枕着睡觉他也喜欢,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郑岸诧异道:“不知道?”
程行礼嗯了声,郑岸自我安慰:“那肯定是你喜欢我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你才不知道。”
程行礼手挑开郑岸的单衣,摸上那壮硕胸膛上的狼头,沉吟须臾,给出个答案:“你身材挺好,充满了力量。”
郑岸顿时愣住,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程行礼对他的崇拜!对他力量的崇拜!他全身上下至少有个地方能讨程行礼的喜欢。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郑岸说着就丢了书,扯开袍子翻身一滚把程行礼压在身下准备来一下。
岂料这时友思拿着本书推门走了进来,程行礼立马打开郑岸拢着衣服坐好。
友思不屑地看了眼敞着衣服的一脸幽怨的郑岸,朝程行礼说:“爹,二叔不是说今日要给我讲书吗?怎么人还没回来?”
程行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许是皇城有事耽搁了,哪段不懂,我给你看看。”
但父子俩还没说多久,屋外又有侍从说有官员来拜请程行礼过去一趟。
于是顿时屋中只剩父子二人,郑岸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朝嘴里扔了颗葡萄,问:“程友思,你是不是故意来找你爹的,就是不想让他跟我在一起。”
友思无辜道:“怎么会?”
郑岸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说:“是吗?”
程友思诚实地点点头,郑岸于是说:“那可惜了,本来我已经向你爹提回永州之后,不让你读那么多书,但你这娃娃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还是算了吧。”
噗通——
友思跪在郑岸面前,伏在他膝上喊道:“娘,孩儿错了!”
“错那儿了?”
“不该打搅你伺候我爹。”友思一脸真诚道。
郑岸:“……”
“话没错,但怎么听起来那么怪?”郑岸说,“这话谁教你的?是不是察鲁,老子明天就卖了他。”
友思:“……”
“哎,果然这妻妾争宠是家中最常见的一种,”友思径直在郑岸身边坐下,一脸老成地说:“你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
郑岸咬牙切齿道:“老子已经很大度了,你还想怎样?”
友思拍拍郑岸的肩,叹道:“可你心眼小啊,早知道就让爹跟拓跋叔在一起了。”
多年过去,郑岸一听到这个还是气愤,嘴里发出嗬嗬像狼一样的声音,冷漠道:“为什么?”
友思站起,一挥衣袖,答道:“拓跋叔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白,最重要的是他比你年轻,你要是不小心死了,他可以继续跟我爹一起过日子,这样我跟冯仪就是亲戚了。而且男人嘛,当然要年轻的才好,不像有的人快三十了,还要我爹喂药,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句年轻的话才过了二十八岁生辰,但情敌正双十青春年华的郑岸一个巨大打击。
于是他化无数愤怒为教子之力,满屋捉拿友思问罪,势必教训他一顿。友思习武数年,身手比才过二十八岁生辰的郑岸灵活一点,你追我躲,两人就这般在屋里跑起来。
这时屋外传来郑郁的声音:“大哥你在吗?衡君想听听你关于十二禁军练兵的事。”
郑岸一听皇帝来了,赶紧把抱着横梁的友思拽下来抱在怀里,努力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这时门开了,身着紫袍的郑郁身后跟着个身材挺拔,五官深邃俊朗,眉若刀裁,通身蕴含着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的男人。
此人正是当今皇帝,郑岸骂过的成王林怀治。
皇帝到来,郑岸至少得把所有愤怒收起来,立即把友思牵到二人面前,说:“快!儿子,叫二叔!”
友思答道:“二叔。”
郑郁笑着点点头,友思看向才跨进门的林怀治,不假思索道:“二婶。”
郑岸:“……”
郑郁:“……”
郑郁顿时色变,赶忙捂住娃娃的嘴,讪讪一笑:“他叫的是圣上。”
又被抱住的友思不敢动,因为郑岸在他腰带上摸到了他才藏起来的一枚戒指,那戒指是郑岸的,他与人打赌绝对能拿到。
林怀治淡淡道:“无事,反正我听到了。”君王威压隐加身,他朝郑岸笑了下:“程夫人。”
郑郁扶额,郑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大笑着把友思一提踹门跑了。
林怀治见郑岸那动若癫狂的模样,有些担忧地看着郑郁:“世子没事吧?”
郑郁麻木道:“无事,你只是叫到了他心上。”
林怀治说:“倒忘了来此是与他商议禁军,竟叫人走了。”
郑郁却道:“陛下来此,真是商议禁军?”
林怀治:“无人之时就无君臣,砚卿又要与我生疏?”
“臣可不敢,只是你隐匿行踪出宫来此。”郑郁提步往外走去,“若是被御史言官知晓,又将是一番金殿舌战。”
夏光照得青砖明亮,帝王踩着砖石追上那抹紫影,牵起他的手往前走,说道:“我这个皇帝做的,不如你大哥快活。”
“但只有做皇帝我才能永远与你在一起,有我在,你别担心这些。”
这边郑岸教训好儿子后,就真担心起自己的年岁来,他比程行礼大三岁,面容上想必也会比程行礼老得快。
为此当夜程行礼就见郑岸一直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奇道:“应淮,你做什么呢?”
郑岸遮遮掩掩道:“没什么。”
程行礼对于此话是不信的,踮脚走到郑岸身后,却看郑岸俊脸煞白,一双黑如曜石的大眼滴溜溜地转,顿时惊了,焦急道:“你脸怎如此白?莫不是生病了?”
郑岸不想程行礼出现在身后,忙偏头躲避,说:“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涂粉,不是病了。”
“涂粉?”程行礼错愕道,“为什么?”
随后郑岸将下午友思说的那些话告知了程行礼,并去掉了夸拓跋瑛的话,所以下午他跑去东市,花一贯买了一堆养颜的粉回来。
程行礼听后,哭笑不得:“他说着玩的,再说你也没有很大年岁。”
郑岸用清水脸将上的泥粉洗去,露出那张硬朗的脸庞,惆怅地说:“可我比你大上三岁,要是老得快或许与你站在一起就不好看了,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程行礼苦笑一声:“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牵了下郑岸的辫子,说:“哪儿不喜欢你了?”
“那我们现在上床。”郑岸说着就站起单手将程行礼抄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扒他的单衣,边扒边含住他的嘴唇吮吸。
滑如游蛇的舌尖探进程行礼的齿间,唇舌交缠,黏腻的水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回荡在屋内。
程行礼眼里映着郑岸英俊的面容,两人肌肤相贴,气息纠缠。他感觉腿内有个东西,垂首一看,是那块定情的云纹凤凰环尾青玉佩,而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就犹如那契合无比的玉佩。
生命无涯,忧愁烦恼俱会随时间远去,偌大的天地再也找不出第二块如此契合的玉佩。两人近在咫尺,鼻梁互抵着摩挲,嘴唇不停寻着对方的位置,外界一切都与两人无关,这广袤的天地里彷佛只剩他们环抱着彼此。
郑岸单手扯开青帐,将程行礼轻摔在柔软的衾被上,紧接着单膝压在床沿,缓缓脱去单衣,露出精壮有力的胸膛,他的肌肉线条绘着一副近乎完美的身材,至少是把程行礼看的有些脸红了。
郑岸俯下身把程行礼往自己身下一拉,手在枕边寻摸着什么,嗓音喑哑:“以色侍人就得维持色,你说我要是真老了还能伺候你吗?”
程行礼抚摸上郑岸的鬓发,继而是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那张永远都会诉说爱意的嘴唇。指尖寻着肌肤的纹路,似乎是想将这张脸这个人永远刻在心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单手勾住郑岸的后颈将他的头下压,笑着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郑岸笑了声,带着皮革套的右手拿着根细长的玉簪,左手按在程行礼眉间,挑眉笑道:“那趁着大好年华,来感受一下你男人我的年轻气盛吧。”
青帐浮影,旖旎裹挟着人影纠缠的气息缓缓上升,直至云边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