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家中有亲兵,他也是个练家子。”郑岸上马逮好缰绳,说:“你别担心,再说了。还有我和爹留给他们的兵士,在永州城里怎么都不会有事。”
想起临行前,友思满是不舍的脸,程行礼笑着说爹要去远点的地方处理政务,过几天就回来,让他听董伯和冯恪的话。儿子抱着程行礼的腿苦了两把,还没哭完看见拓跋瑛手里的麦芽糖就放开老子去追糖了。
程行礼上马,与郑岸一起向着那更北的方向驶近。
日落月升,朝去晚来。两人轻装出行,未带兵士以免暴露行踪。日间快马加鞭,一路跑过草原、溪流,累了停下歇息,看牛羊结伴悠悠暮于天山下。
天地间彷佛在牧羊人的呼唤里静了下来,午后的水岸边上,正阳有些刺眼,郑岸看着程行礼,突然说:“你好像金莲花。”
程行礼擦着满脸的水,问:“金莲花是什么?”
郑岸答道:“我觉得是草原上最漂亮的花,等太阳照下来时那是满身的金色。”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极了人们背上沾着太阳光的长刀,你现在也是金色。”
郑岸的嗓音悠扬磁性,程行礼感觉心跳的比平常快了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笑了下。
继而郑岸又说:“金色是我很喜欢的颜色。”
云升起落时又到夜间。
到了夜间,识路的郑岸便会在挡住南风吹往关内的山坡上,抖开外袍,躺着休息。程行礼白日赶路已是累了,一躺下便睡着,等翌日天刚亮时,郑岸就摇醒他,两人又继续赶路。
初夏的雨水滴答不停,离营州几十里地时,两人路遇大雨,只得到就近的守捉城暂歇一晚。
守捉城石头所垒,内里胡商、牧民接展示着自己上好的皮毛,其中许多人说着程行礼听不太懂的塞外语言。
许是天高皇帝远,在此地方住宿只需看下公验即可,并不像关内那般只让手持驿牒的官员居住。
下着大雨的客舍外,郑岸牵马停在院里遮雨的草棚下,朝舍长说:“两间房。”
舍长撑伞,怀里抱着两把伞跑出来,说:“对不起啊!郎君,我们这儿只有一间房了。”
郑岸看了眼浑身湿透,嘴唇已有些发白的程行礼,勉勉强强的要了一间房。
“没房你还开什么!”郑岸夺过舍长怀里的伞撑开,拉过已冻得冰人的程行礼进去。
前头侍从引路,客舍不大,没几步路就到了二楼。
舍长看郑岸脸上那疤和通身的气势,就知不是个好惹的土匪兵,走在二人前头边开门边笑:“今儿来了几位官爷,住满了,郎君多担待多担待。”
“官爷?”快近营州地界,程行礼怕仆固雷抓他,就以麻布半遮面,“从哪儿来的?”
舍长看程行礼半遮着面,说:“公验上看像是从永州那边来的。”
正说话呢,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人,舍长忙指着为首男子,说:“郎君,他们就是。”
程行礼想看清楚,奈何二楼有柱子挡着,人脸一晃便过了。只依稀着看了眼清瘦身形,确实有些熟悉。
程行礼瞥了眼郑岸,郑岸心领神会,皱眉道:“你这人少唬我了,懒得说你。”后从怀里扔出一贯钱,说:“劳你帮我买两身好看的舒适衣服回来,在提桶热水,剩下的钱赏你了。”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舍长开了门,跟着侍从欢欢喜喜的下楼。
门关之后,程行礼见这卧房也算干净,茶水酒具都有,床上铺着虎皮,窗户一关倒也暖和。
“快到营州了,还下雨。”郑岸一进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光着屁股在屋里晃,转头看程行礼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就说:“你也脱了,小心着凉。”
程行礼回头看郑岸已是全身裸着,微微一怔。但想两人在澡堂里也都赤裸相待,也脱了湿衣拿干净毛巾擦去水后,被子一盖坐床上去了。
郑岸也不避程行礼,坐在床边,说:“舍长说的那官爷,会是谁?”
“此时从永州去营州的除了我们还会有人吗?”塞外雨一来,竟也寒得很,程行礼裹着被子还有些冷。
郑岸给程行礼掖好漏风被角,说道:“怎么会?我爹把要带的官员都带去了,还有谁会去。”
“既然除了我们就没人,那这个官怕是去找仆固雷救命的。”程行礼说,“说来前几日我送往营州的结果,郡王不是还没处理吗?”
郑岸眉心微动,沉吟道:“你说那人是史成邈?”
“史成邈借着仆固雷的名义在永州各项费用上贪污,我查出后将证据都送到营州请郡王定夺了。”程行礼沉思道,“我身边有郡王派的兵,史成邈不好下手,所以他想趁郡王还在营州的时候,去找仆固雷救命。”
“仆固雷都泥菩萨过江了,还去找他。”郑岸哂笑一声。
屋外雨小了许多,带着树上蝉的叫声。待程行礼洗完澡出来,见已洗完澡的郑岸双手环胸地倚在窗边看雨。
“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郑岸看程行礼洗完,就朝他招手。
程行礼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但还没走近就被郑岸揽肩锁在怀里。
“你做什么?”程行礼一惊,赶忙挣扎。
郑岸强力地把程行礼肩膀钉住,箍在怀里,下颌一抬,“让你看外面。”
程行礼发现挣扎不动,也就作罢,寻郑岸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水坑里,有两只全身赤黄带棕,头颈色浅略带黄灰的两只鸭子正在淋雨啄毛嬉戏。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程行礼与郑岸贴的太近,能清晰感觉到他念诗时的皂荚香气扑在耳边,不由侧头,眼神地盯着那两只鸭子,纠正道:“这是赤麻鸭。”
郑岸:“……”
他不可置信道:“这不是鸳鸯吗?”
“不是。”程行礼抬头看郑岸,奇道:“此鸭多长辽东大地,应淮你不认识吗?”
“拔了毛上菜,我怎么认识!”郑岸垂眸看程行礼,发现自己错后,移开目光,说:“不过你怎么知道?”
“昔年我住长安安阳观时,观中有人养。”程行礼解释,并同时伸手想扒开郑岸扣在肩上的手。
怎知程行礼指尖刚一碰到郑岸,郑岸就反抓住,眼冒精光地打量那两只他方才认错的鸭子,说:“难怪我说那对鸳鸯怎么那么肥,适合烤,再来点胡椒,鲜美无比。”
程行礼抽手失败,微蹙眉无奈,并提醒郑岸:“许是舍长养的,若是吃,怕要钱。”
“你想吃?”郑岸问。
这个角度郑岸垂首正好能看见程行礼流畅如玉的侧脸,心痒得很,只想把程行礼狠狠揉紧进怀里,上下其手地揉,揉进骨血都不放手那种。
但细想对方终究是个读书人,虽然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但郑岸还是顾及程行礼面子,就放开念念不舍的手,转而手贱地掐了把他的脸。
眼看郑岸松手,程行礼赶忙从他怀里躲出来,理好衣袍答道:“不想。”
郑岸摩挲了两下指尖,像是在回味那触感,笑道:“那你还看那么久。”
程行礼心想还不是那个姿势下,他除了看鸭子还能做什么?
正想开口辩解,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响了。
郑岸扶着窗台哈哈大笑,说:“看鸭子都把你看饿了?程使君?”
“民以食为天,你要吃东西吗?”程行礼发现郑岸一松懈下来,那就满口玩笑话。
郑岸想了想,离开窗边,说:“我去叫舍长送点吃的上来,你又听不懂他们说话,别惹麻烦。”
出行在外,程行礼只得选择相信郑岸。
郑岸走到门口,又问:“你喝酒吗?”
程行礼说:“喝。”
一阵风来,程行礼见案上旋风装样式的诗经被吹动,为首行字正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