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上虞又像是忍不住地说:“况且,你俩之间不是你不能生,是他不能生。”
这话是一下子把程行礼弄晕了,茫然道:“方才你不是说她没病吗?”
徐上虞侧头转向门口,说:“气大伤身,现在有了。”
“门口有人吗?”程行礼看徐上虞似是看向门口,也侧头看去。
“既然听到了,那就进来吧。”徐上虞笑道,“相逢也算是一场缘分。”
大门被用力推开,横刀撞腰带的声音让程行礼见屏风后转进来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你这个神棍!”
郑岸大吼着踏步进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程行礼,也不多话,径直在他身边坐下。
徐上虞说:“上次我说的不准吗?”
“准个屁!”郑岸拍案喝道,“你说的没一个对上,你今天扰乱民心,跟我走一趟!”
徐上虞不像个瞎子,他准确无误地摸着茶壶,倒茶,说道:“别那么冲动,年轻人火气大可不好。今日有缘,我送你一个问题,不收钱,问吧。”
郑岸把可怜的木案拍的啪啪响,大怒:“你都算得不准!还想骗我?”
程行礼赶忙缓和气氛,安抚郑岸:“息怒息怒!算命之事本就有阴差阳错,无常定论,岂能准确无误?”
“你懂什么!”郑岸显然是气急了,推开程行礼。
被推倒的程行礼打翻了茶碗,郑岸打量徐上虞后,蔑笑道:“好,我问你个问题,要是你说对了,我就信你。”
徐上虞气定神闲:“但问无妨。”
郑岸沉吟道:“我喜欢我爹多一点还是我娘多一点?”
程行礼:“……”
徐上虞:“……”
室内半刻无声,郑岸冷笑:“那么喜欢搭脉就去做大夫,何必在这里惹人笑话,装神弄鬼的骗别人。”凌厉的眼神扫过身旁的程行礼,不免嘲笑:“知道的你在算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他安胎!”
“你喜欢你父亲,但最让你放不下忘不了的是你三年前就去世的母亲。”徐上虞沉声道。
郑岸面无表情道:“这个答案聪明人都会说。”
“因为在你问时,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徐上虞淡淡道,“我若说父,那你必回母,反之亦然。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心里最爱谁。双亲皆骨肉,亲子如何能分开?”
郑岸哂道:“瞎扯吧你!”
“你初次遗春是在十五岁,彼时上元灯节,春明门外。至于见到了谁,你心里最清楚了。”徐上虞又摸到那碗茶,笑着喝了口。
程行礼心想为何方才他不出去?!这种事至于要说出来吗?这时候他只想努力降低自身存在,以免郑岸气急之下把他一起揍骂了。
他本以为郑岸听得这话会直接掀案怒揍徐上虞,怎料他一张俊脸红到脖子根,默声片刻后,含糊道:“你算什么都准?”
徐上虞说:“有时也不大准。”
郑岸:“……”
“你先出去。”郑岸朝程行礼说道。
郑岸终于想起室内还有程行礼这个人,终究是旁人私事。程行礼不好多听,起身离开。
怎料出门时,木帘遭人推动。一眉目清朗,丰神俊秀的男子提着一盒吃食掀帘而进,朗声道:“徐上虞!你算完了吗?我们该走了。”
那男子一头撞在程行礼身上,程行礼赶忙扶住他,说:“没事吧?”
男子抬头见到程行礼后失神片刻,怔怔道:“没事。”
徐上虞的声音从里面飘来:“快了。你先带使君去内里等会儿。”
男子附和着答应,朝程行礼说:“我撞到你了,对不起。你朋友还在算命,跟我去里面坐会儿吧?”
程行礼看了眼尚在搭脉的郑岸,郑岸也随徐上虞的话,如此只得答应。
此屋越过正室往里走乃是一帘子隔开厅院,越帘而进正是书肆院中。
男子请程行礼在院中坐下,两眼发光地说:“你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哪里哪里。”程行礼笑着说,“卿亦如此。”
男子眼神流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颇为豪气地拱手道:“我姓李名峤,你叫我李峤就好。”
“免贵姓程名行礼字知文。”程行礼道。
李峤蹭的站起,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骇人的消息,震惊道:“你是程行礼?”
不曾见有人听到他名后有如此反应,程行礼顾不上他叫的姓名笑着点头。
李峤征了片刻,伸微微发抖的手在程行礼身上摸了两下,喃喃道:“活的。”
“你怎么了?”程行礼看李峤反应颇大,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你认识我?”
李峤深吸一口气坐下,缓神片刻后,讪讪道:“没有,你……你很好。”
程行礼说:“听口音,你是成都府人?”
“是吧。”李峤沉思片刻,说,“成都华阳人,如果我没记错,使君是江南人士。不知是那州?”
程行礼说:“祖籍苏州长洲。”
李峤低声道:“浙江,难怪口音跟他们不一样。”
“什么?”程行礼只听李峤低声念了句,可还没听清。
李峤道:“没什么。”
程行礼感觉李峤对他的好奇比拓跋瑛还多,一直问他问题,可那些问题又很怪。听闻他见过天子后,更是惊讶,惊讶到问他天子好不好看?以及现今太子是谁?或者成王及当今中书令好不好看这种样貌问题……
屏风之后,郑岸一脸警惕外加毫不掩饰地嫌弃,看着徐上虞说:“我弟弟这会儿在做什么?”
“你问我这个?”徐上虞蹙眉道。
其余郑岸并不想问,这人又不太准,便道:“不然呢?我上次在青龙寺问你那个问题,我等了三年她都没出现,我怎么信你啊?!”
想起上次在青龙寺问姻缘,郑岸就生气,那时徐上虞也是装模作样,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只说命中之人已经出现,让他等待即可,等着等着就没了。
“出现了,只是你在打瞌睡。”徐上虞笑着在食中掐了两下,“至于你弟弟,现在在做什么?我看看……”他的笑容凝在脸上,快速收回掐决样子,冷漠道:“干正事呢。”
郑岸不依不饶道:“什么事?你该不会是没有算到吧?瞎子神棍。”
徐上虞咬牙切齿道:“给你们家传宗接代。”
“这确实是正事。”听此郑岸立马严肃了,“那娘子美吗?”
徐上虞沉默许久许久许久,一字一句道:“还行。至于这个人下次见面你问他就是,他会告诉你美不美的。”
郑岸:“……”
气急的同时郑岸又在心里骂了句,神棍!
徐上虞眉心微动,笑着说:“你近来是否有多梦失眠,心内燥热以致口舌生干,坐立难安之感?”
“有啊。”郑岸想起昨夜那感觉,便说,“我是得什么病了吗?”
“没病,只是春日飘过。你有些,嗯……发情了。”徐上虞并不怕郑岸,笑呵呵道。
郑岸怒了,抄起案上茶壶就想给徐上虞抡去,怎料徐上虞反应快他一瞬,笑着仰面压腰朝后一躺,茶壶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一铃铛,手腕晃动。
“叮铃铃——”
摇铃声让院中与程行礼谈笑的李峤听见,他面色遽然严肃,拉起程行礼就冲进屋内。看郑岸已大步踩在案上,揪着徐上虞的衣领,挥拳就要砸。
李峤大喊:“住手!”
程行礼见此也是一惊,赶忙跑过去拉开郑岸。
被拉架的郑岸也不挣扎,由着程行礼环住他的腰,眼神愤怒冒火光地看着徐上虞。
徐上虞由李峤扶起,并颇有风度地理了下衽,说:“我说的不是假话,你心中有人,思之如狂。”
郑岸还想继续揍徐上虞这个神棍,却被程行礼拦腰抱住,他喊道:“应淮兄,你又怎么了?”
郑岸也想给程行礼来几下,却又不忍心,只大吼:“关你什么事?滚开!”
“世子!应淮兄!”程行礼拦着暴怒的郑岸,无奈劝道,“息怒息怒,气大伤身。”
“你烦不烦啊你?”郑岸被程行礼一直维护别人的样子,弄得心中莫名烦躁,下意识就想挥拳恐吓。
程行礼稍偏头躲闪,郑岸撒不出气,只好气呼呼坐下。气烦时一脚踹翻木案,顿时茶水倾洒,湿了黄纸。
徐上虞仍然笑着,说:“你脾性这般急躁,可抱不到美人归。”
本就在气头上的郑岸随手击飞案上一块卧虎镇纸,徐上虞揽住李峤肩膀侧身一躲,镇纸将擦着他的头发飞过,说:“实话就是不动听。”
程行礼见这徐上虞身材挺拔,紫袍带下的容貌可称妖冶,飞眉入鬓,挺鼻薄唇。虽说身量不及郑岸,但那身紫金袍却将他的身形完美勾勒,隐隐透出云外仙人感。
“有缘再会。”徐上虞把钱袋塞到李峤衣服里,又掐了下他的手。
李峤立即看了眼徐上虞的头,松了口气,扶着他往外走时,说:“使君,来日见。”
程行礼说:“来日见。”
“你去哪儿?!死神棍!”郑岸喊道。
“去四方天地,寻我自己了。”徐上虞由李峤牵着过了屏风说,“来生若有缘,我等还会再见。”
程行礼还在顺气烦的郑岸,不解道:“为何是来生?”
两人身影快要在光亮的门口消失时,徐上虞回头看向他们,笑道:“人都有来生。五郎若诚心思亲,不妨去弘恩寺供长明灯,亲友亦可入梦相见。”
这时,李峤也在徐上虞身后探头,朝程行礼挥手,笑着说:“下次再见了,程使君。”
说罢,李峤挑起帘子牵着徐上虞离开。程行礼对那句入梦相见的话疑心,他知徐上虞算什么都准,以致于那一刻程行礼真的信了,信了徐上虞的话,难道他真的还能再见父亲一面吗?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只有一个残影,他来不及多想,抛下郑岸追出去想问个究竟。
可追出后才发现,长街上的熙攘百姓似是已掩去这二人身影,阳光普照处不见他想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