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厉害,来日怕要像您一样,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程行礼说道。
述律崇摆手笑道:“她喜欢就好,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就是不太听话,任性。”
“我哪有任性?”述律绰目光在程行礼身上扫了下,淡淡道,“驯马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说要把郑世叔的骏马都带回家。”
述律崇低声道:“你至少也给人留点。”
随即他又问起程行礼去何处,程行礼依礼回答。
述律绰说:“那使君喜欢什么样的马?我给你挑一匹?”
程行礼忙道:“多谢娘子好意,只是驯马辛劳,我岂敢得娘子成果。”
述律绰却道:“马匹而已,不足为贵。若是性烈不服,自有铁鞭教训,再不服,那就不必留了。”
程行礼说:“万物有灵,若遇有缘人,自会不驯而降。”
述律绰凝视着程行礼并朝他笑,程行礼遭如此直视,面上不太好意思继而也笑了。
三人又聊了两句述律崇才带女儿离开,程行礼才转身就听见述律绰唤他:“程使君?”
程行礼回身,笑问:“娘子何事?”
述律绰莞尔一笑:“没事,叫叫你。”
突如其来的笑容,令程行礼摸不着头脑,也只回笑作了个礼走了。
此时的主营帐中,郑厚礼听完巴萨的一番言论后,说:“为什么反过来帮我?”
“仆固雷非明主,我跟着他只会是自寻死路。你比仆固雷聪明懂分寸局势,跟着你十年之内至少不用死。”巴萨答道,“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郑厚礼沉吟片刻,说:“什么条件?”
“你让程行礼陪我一晚上,我以后就全听你的,为你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巴萨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郑岸皱眉道:“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屁股痒是吧?”心里气急将他踹翻在地,怒道:“再说了,真答应你不应该为程行礼鞍前马后吗?”
巴萨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哈哈大笑:“黄口小儿,只可亵玩不可近观。”
郑厚礼扶额无奈,后悔听这人说疯话了,说:“砍了。”
郑岸巴不得砍了这满嘴胡言的男人,立即点头预备着将人拖出去。
“周萱。”巴萨又说出一人姓名。
“慢!”郑厚礼面色凝重地打断郑岸步子,说:“拖过来。”
郑岸思忖须臾,看了眼郑厚礼又乜斜了下巴萨,一脚将巴萨踢到郑厚礼面前。
巴萨又差点遭郑岸一脚踢出内伤,整人滚到郑厚礼脚下。
郑厚礼伸脚一挡,黑靴尖调正巴萨的脸,拐杖点在巴萨胸口,眼神里滚出黄沙血色挡不住的杀气,音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你说谁?”
“周锡的孩子,你的儿媳。周萱。”巴萨骄傲的神情像是并不害怕郑厚礼,调笑着说,“你怎么确定当年你敛到的尸体一定是周萱和程瑛?”
周萱,一个可以在郑家掀起狂风骤雨的姓名。
郑厚礼居高临下道:“所以?”
“所以,放了我。”巴萨道,“两年前我曾在河西见过像是周萱的母女,出生年月与经历的战乱也能对上。要找找吗?”
郑厚礼收脚收回拐杖,布满厚茧的手摩挲着拐杖。
郑岸严肃道:“这厮话不可信,爹。”
“先押下去,让多汪去问他的话,问明白了去河西找人。”郑厚礼阖眼疲惫道。
郑岸惊道:“爹!”
郑厚礼说:“让我静会儿。”
郑岸看着郑厚礼似是带着伤意的背影转进屏风,一把揪过巴萨掀帘而去。
下了主帐,郑岸碰见了述律崇父女,他心里烦闷朝述律崇打了个招呼带着巴萨走了。
述律崇父女一脸茫然,直到进了主帐都有些不解。
“大哥,大郎这是怎么了?”述律崇让女儿停在屏风外,进了内里看郑厚礼。
郑厚礼坐在榻边翻东西,看述律崇进来,就收入怀中,答道:“他哪天没有火燎性子?别管他。”眼神看见屏风外的述律绰,笑着说:“怎么了?”
述律崇挠了下头,说:“向大哥你辞行的,我想早点回去把军饷以及军中的王八犊子都清了,所以带三娘来跟你打个招呼。”
“走就走吧,打什么招呼。”郑厚礼说,“这次的事,我明白跟你没有关系,你治下的巫闾守捉城与车遥辇的无逢守捉城近。一旦你出事,他就可接管你的兵。”
述律崇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他在疏忽大意之中差点害了郑厚礼。
郑厚礼叹道:“他跟我六年,却不想到头竟如此糊涂。”
“那汉人有俗语,慈不掌兵,大哥若有不忍,御下怎么能严呢?”述律崇说,“何况是车遥辇背弃大哥与仆固雷勾结,都将空饷册子送到仆固雷那里去了。只等程行礼一查出来,仆固雷就顺水推舟上报朝廷,要知道还有个平卢节度副使在长安呢。这板上钉钉的事,不用为这人伤心。”
车遥辇死后,郑厚礼派到车遥辇家和府衙的人快马加鞭地传回书信,将这些年车遥辇与仆固雷暗通的信和账册通通倒在郑厚礼面前。
仆固雷来信说,只要车遥辇帮他干掉郑厚礼,那他就会通过公主儿媳的关系举车遥辇为幽州司马兼卢龙都知兵马使。
车遥辇应了,因为仆固家一门两公主,他自己娶了个公主不算,他的儿子也娶了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所以他开始驻空郑厚礼手下将军们的军饷,但因时日不长,只有述律崇与天秀军营有空子。
二人书信展开,郑厚礼对着那些册子看了许久,也坐了许久。最后命兵士把军饷发下去,给了笔钱让人送车遥辇父母妻儿回鲜卑山,那是他把人带出来的地方。
郑厚礼说:“跟着我,难为你们了。”
“大哥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述律崇握住郑厚礼的手,坚定道,“要是没有你,咱们这伙人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当官嘛,在哪儿都一样,说实话长城内的那点茶沫子我还喝不惯呢,毕竟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述律崇比郑厚礼年轻几岁,可郑厚礼看上去比述律崇还要苍老。常年的行军打仗、足疾反复与妻子离世时的种种已快拖垮他的身体。
郑厚礼嘴角勉强牵出一抹笑,说:“那还是先回家吧,三娘驯服了几匹马?可都牵走,不然又要被郑岸带野了。”
“她说她没驯服马,但喜欢上了一匹中原的千里马。”述律崇笑道,“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割爱?”
郑厚礼看述律绰正在屏风处探了个头出来笑,从未享受过女儿温柔的他笑着答应:“什么马?我帐下的马只要三娘喜欢,那都牵回去!”
听得此言的述律绰笑得更开心,几步进来,右手按肩,说道:“就是世叔帐下的汉人官员,程行礼。”
程行礼骑马回家已是快关城门之际,进城后见路边散着许多喝酒唱歌的兵士,以为今天是什么节日。
城内人多不便骑马,程行礼便牵马而行,路上还遇见几个那日在天秀军营比箭术时的营主,被拉着灌了几杯酒。
等他回到家,友思都已睡了。
董伯看他回来惊喜万分,怕他还没吃饭,连忙起炉灶煮了碗鸡肉浇蛋的馎饦呈上。
期间董伯说是郑厚礼派人来说军中有事,留程行礼几天,又派了重兵保护程家。故此董伯和友思只以为程行礼被郑厚礼留在军中而已,并未起疑。
程行礼喝完最后一口汤,帮董伯把碗筷收拾好。
厨房里,程行礼洗碗,董伯涮锅。
程行礼想起巴萨的话,犹豫道:“董伯还记得我娘的样貌吗?”
“大娘赛若仙子,美得跟画儿一样,当然记得。”董伯笑道。
程行礼摆好洗干净的碗筷,平淡道:“我一朝被贬此地,想来祖上也没人如我般落魄了。”
董伯说:“人生起伏乃常事,郎君不必烦忧。人生何来的一帆风顺呢?”
程行礼点点头,临出厨房门前,又漫不经心道:“董伯,你见过我父亲吗?”
董伯稍局促地笑着,神情像是怕戳到程行礼的伤心事,只说:“你父亲常年卧病,我没怎么见过。”
对于父母的答案,程行礼已是明白,巴萨或许是骗他的,父母舅舅性情淳朴怎么会认识远在万里之外的人呢?而且董伯也从来不会骗自己。
跟董伯收拾好厨房后回了,月下程行礼才过转角,便见那清淡月色覆映的木回廊,顿时心绪愁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还未走出下一步,他的双腿就倏然被膝盖顶开,有人大力地将他头按在墙壁上,发出蹦的一声巨响。
程行礼被撞了个眼冒金星,瞬息间双手亦被反扭在背后,冰凉的刀刃贴上喉咙。
“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