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玺撂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院子,独留燕扶楹,还有屋外正处迷茫的红螺。
红螺试探性问道:“解决啦?”
燕扶楹点头眺望,“嗯,等他的消息吧。”
红螺看着她突兀的眉,一脸惨不忍睹,伸手夺过她的眉笔,把凌乱的线条擦掉,重新描摹眉形。
燕扶楹乖巧坐着,两腿合并,自知愧疚,不再乱动给她添乱。
可孟如玺承诺的那句话听得高兴,燕扶楹等了许久没见人来,甚至派了人去任家看看,也杳无音信。
她不相信孟如玺会失约。
或许是路上出了变故,堵塞,临时有事,正在收拾商铺……甚至是再一次的内乱。
燕扶楹不免神色焦急地出了屋。一股不安的直觉直冲心头,心脏砰砰直跳,寒意从脚踝升起,蜿蜒攀上她的后背。
长甲陷入衣袖,她蹙着眉,拽住路过的仆人:“现在几时?”
“酉时一刻了,小姐。”
“不等他,我必须出去。”燕扶楹咬紧后槽牙,故作镇静,深吸一口气,随即下令道:“红螺待在家里继续打听消息,你们几人跟我走。”
燕扶楹险中求稳,一路上如履薄冰,按着最稳妥的方式进行处理。据她观察,路边乞讨多了,想来多半都是亲王牵连之人。她随机问了几个,却始终没听闻过任何关于孟如玺的消息。
对她而言,好也不好,总归是没有坏消息传来,当然,孟如玺他依旧是下落不明。
以他的身手,在遇到危险时足以自卫,超过他的没几个在这里,性命起码无忧,可他一直没回来。
……最好是耽搁在路上了,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燕扶楹暗自冀望着。
这一路上虽有波澜,总归是平安无险,几人好歹是安全抵达了目的地,没有节外生枝。
燕扶楹小心翼翼地挑着好路走,裙摆被扯住好几次线,她不得不看起来娇俏扭捏地拎着衣裙。
整条大街死气沉沉,散落不少垃圾,几只小雀在地上蹦哒,带来一丝生气。商铺紧闭着厚重的木门,窗户也全部关闭封上,从外面来看,木制窗台棱边有破坏的痕迹,坑坑洼洼,幸亏没有被强行破开。
只是可惜了支起的外摊,全部都被破坏了,零散遗弃,木屑渣子碎了一地。支架的木条被锐器砍折,露出锋利粗糙的边缘,像是被嚼碎后吮吸完所有汁水的甘蔗碎。要是人手放上去,尖刺绝对会深入血肉,指腹划伤出血。
燕扶楹心疼归心疼,比起旁边几个洗劫一空的商铺,她的铺子在掌柜的紧急抢救下,没有太大的损失,这点折损还是可以忍受。
以及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孟如玺,到底去哪了。
燕扶楹心神不宁,朝那几个侍卫下达命令:“现在回去。”
她匆匆回了小院,甚至还没歇脚,刚转角出现在视线范围中,一直守在门外的红螺惊喜地蹿起来,冲燕扶楹摆手:“有消息了!”
红螺怕小姐距离远听不清,也担心未过门的姑爷的安危,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句话,喊完后整个胸肺空了,面红耳赤,她的嗓子也哑了一瞬,甚至说不出下一句话。
少女声音尖锐,直直冲进燕扶楹混乱的思绪中,破开一片迷雾!
燕扶楹哪里顾得上礼仪,一撩衣裙直接蹦下车,急急握住红螺的手,语速快而急:“在哪?!”
“他在天牢里。”
似有一盆冷水从头顶倾斜而下,燕扶楹难以置信,得到答案后,她的头脑迅速冷却,反问一句:“牢里?”
红螺喘了两口气,眼底渐渐满上水光潋滟,呜咽两声,哑声回答:“对,他受父亲通敌罪名连坐,三日后就要问斩!”
燕扶楹冷脸往里走,全身心都扑在这件事情,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于落了地,压实了她的胸膛,几乎喘不过来气,后背的细汗密密麻麻,浸湿内衫。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相当不可置信,燕扶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全部的人脉关系,脚下越走越快。
她的另一半心神勉强稳了稳,偏头对红螺道:“别哭,先说一下具体原因。”
小姑娘自小无依无靠,也没见过什么大事,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手背狠狠把泪水抹去,经过眼泪洗礼,眼珠变得明亮而坚定。
她眼尾发红,强行压下抽噎,带着还没落潮的哭腔,跟上燕扶楹的脚步,飞速总结混乱的一切,竭尽全力给燕扶楹提供帮助。
早在两个时辰前。
孟如玺带着侍卫到了任家,他无知觉地踏进了空无一人的陷阱里,还没来得及进屋,徒生变故,倏然听到一道厉声呵斥“拿下!”
在那眨眼的千分之一秒,只听隆隆作响,老树鸟雀横飞,宅院里冲出大批的官兵,手握长枪,迅速包围,形成一个严密的圆形,反手拿下府外正在尖叫逃窜的侍从,被官兵强行压制着送去天牢。
而剩下的多数人神色凝重,泛着寒光的一把把长枪,枪尖直冲冲对准中央的孟如玺。只要他胆敢反抗,下一刻那些锐器就会死死钉住他的四肢,鲜血流淌一地。
孟如玺一哂,镇静环视一圈,心知此事有鬼,多半和仇人脱不了干系。可他用的这把刀是官府之人,人多势众,大庭广众下不可直接下手。
官兵人高马大,只能放下抵抗,任人鱼肉,“咔嚓”一声,胳膊对折被粗鲁地压在后背,孟如玺垂着头,碎发遮挡了他的神色,在众人所不见之处,眼底微光闪烁,不动声色地密语一只雀妖,通知任参带着燕扶楹先逃。
而等他到了官府才知,罪名无它,竟是连坐九族的叛国罪!
应大理寺卿,即肖斐威他爹的私下上谏,皇帝已暗中调查亲王卖官案半月有余,从府中确实搜出了账单和书信往来,甚至还有关于孟如玺他爹和敌国的书信,这才摆了道鸿门宴,连带着孟如玺连坐一起被捉。
任参这个纨绔子弟当时坐船饮酒,雀妖传音,他见情况不对,待到船行至中央,扑通一声,立马跳河游走,伪装成布衣的官兵急忙冲出,手忙脚乱挤成一团乱麻,像只长脖子鹅,仰着脖子望着河面,却始终不见其身影。
在他们的视野盲区,桥洞下,化成原型的人参费力拽住水草,踩着湿漉滑腻的青苔爬上岸,几次滑落水中,它挣扎着,勉强爬上石桥底部,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望向家的方向。
半晌,它再次跳入水中,水波荡漾,片刻后回复了平静。
至此,仅是短短一个半时辰,亲王及其爪牙,任家夫妇及其长子,全部收归于天牢,而幼子畏罪潜逃不知去向。
皇帝为亲弟弟的反叛愤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件事不怎么深入调查,草草就判了罪。
木板上的纸张撕了又贴,只剩下任参的通缉令,孤零零独占一位,北风凶猛地卷边,撕咬着黑白画像。
轰动一时的卖官通敌案暂时告一段落,官府仍在全力搜捕失踪的任家幼子。
罪罚不经审讯,皇帝怒极一时,定于三日后问斩。朝堂上无一人敢触及霉头,皆是战战兢兢,不愿为其开脱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