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冷,店家给屋内上了暖,可外面的温度天差地别,窗户内侧薄薄蒙了层水雾,使人看不真切。
窗外用来造景的枣树好奇地伸来一小根枝条,堪堪戳在窗布上,就差了两三寸,似乎也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孟如玺心里有事,坐卧难安,吃饭也不安心。
他吃两口就看一眼燕扶楹,喝一口汤再瞅一眼人家姑娘,怕触及雷点,也不说话,就差把“快跟我说话”写在脸上。
燕扶楹顶着他火辣辣的烧灼目光,手腕一顿,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莞尔一笑。
“近几月承蒙孟家关照,虽是两家已断姻缘,可你我之间毕竟有昔日的几分情谊,不必耿耿于怀。”
想到了官家的和离书上的白纸黑字,她话语一顿,精致的面庞多了几分犹豫。
燕扶楹最终放缓嗓音道:“况且孟公子的理由也是……别具一格,也保全了小女子的名声。”
都说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不能一直打压他,还是要适当给个台阶。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妖可比人坦荡。
毕竟没几个男人愿意把“有难言隐疾以致夫人半年未有己出,我心难安”作为理由。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的脾气性格可比那些有一屋子妻妾不怀孕,却找名医调理妻妾身体的窝囊男人好,没有那些复杂龌龊的思想,还挺对燕扶楹胃口的。
当然,无论是身体脸蛋,还是温和的性格脾气。
她自然也愿意说些好听的话暖场。
孟如玺察言观色片刻,心终于放下,趁着气氛融洽,从身后木柜里取出一打纸,让人递给了燕扶楹。
他身体前倾,与燕扶楹对视,饱含歉意,真诚道:“这些是补偿名录,孟家的补偿还包括你的嫁妆都尽数退回,几日后由专人送回,你看看还有什么对不上数的?”
燕扶楹有些惊讶,双手接过,睫羽微垂,扫落一片阴影,眼皮之下眼睛微动,阅读这叠纸。
粗略一翻,她不禁感慨这位准前夫真是财大气粗。
不仅把嫁妆退回给她,还添了几家规模中规中矩的粮铺布庄和胭脂水粉铺子给她,而且还有专人打理,每月的开销清楚罗列。
这下她和红螺连衣食住行也不必发愁。
当真是一笔天降横财,砸得燕扶楹晕晕乎乎,半晌没说话。
不对,我说错了。
虽说这货待人处事上有时格外天真,但是怎么不算一种心思澄澈?
燕扶楹默默腹诽道。
孟如玺一直观察着燕扶楹的情绪,隐隐约约察觉到有粉色泡泡从她身上多到溢出,有些好笑。
他骄傲地一仰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冲燕扶楹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饶是燕扶楹性格偏于温和内敛,也不免激动起来:“多谢!”
她原本白净的面庞也浅浅上了一层红晕,清凌凌的眼眸含了一汪多情春水,看起来好似含羞带怯,
柔顺的乌发用简单的银簪挽起一半,剩下的部分垂落身后,愈发显得脖颈修长,美人似玉。
孟如玺愣神片刻,抿了抿一口清茶,轻咳一声,把财迷燕扶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继续交谈细节之处。
可燕扶楹迫不及待回去和外公分享这件事,简单地商议几句后,便想借口离去。
孟如玺没有理由让她留下,看她跃跃欲试,张口欲言,又思及今后一别多半难以再见,终究还是缓缓闭嘴,沉闷地给自己满上一杯茶,一饮而尽。
至于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上酒,其实是因为他在新婚那日就明白自己稀烂的酒量,生怕再次丢人现眼。
茶水也算水,酒也叫酒水,同为喝的东西,自然也能相互替代一下。
燕扶楹心心念念着去给外公说这个好消息,愉悦地披上斗篷,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即将开门。
可她下一秒,心神一动,指尖却停了下来。
燕扶楹不知想到了什么,果断转身,微微弯腰,脸庞缓缓靠近孟如玺,清亮的眼眸几乎能映出来他的身影。
那么小小的一处景象,却牵扯住孟如玺的心神。
孟如玺嗅到她身上温和柔软的气息,耳朵轰然炸红一片,还有着向下蔓延的趋势,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强撑着镇静下来,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怎么了?”
话刚出口,孟如玺就后悔了,唾弃着自己是块木头,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虽然他确实是块木头。
不过好在是块会开花的活木头。
所幸燕扶楹也不在意,就着这个姿势,只盯着他慌乱的模样,似乎把他还没察觉到的心思一览无余。
啊,桃花香又出来了。
是你吗?
她缓缓弯起眼眸,就着这个糟糕的姿势,冲孟如玺莞尔,轻声道:“以后你也可以约我见面哦。”
“只有两个人也行。”
孟如玺被她这迎面一笑冲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就愣住了。
整个世界好像都慢了半拍,杂音和繁杂的思绪在这一刻、这一个瞬间倏然静止停滞,随着窗外恶劣的北风一起搅乱他。
燕扶楹轻柔的嗓音,温暖的馨香,朱红的衣袍……以及她嫣红的嘴唇在他的脑海中无限放大减缓,直至深深扎进其中,霸道而又狡黠地留下痕迹。
本来燕扶楹只是同他吃住同处,慢悠悠地入侵,可猛然而来的断别打断了她的进程。
她干脆就离开之前玩把大的,自己主动掀起了一场海上狂风。
平静的水面会温吞漫过小腿,再到腰间,头顶。
而暴风雨只会把人砸个头晕眼花,晕晕乎乎。
孟如玺自然就是这场暴风雨的受害者。
事实上一切并没有放大,时间也没有变缓,都只是他的臆想。
就像燕扶楹其实并没有停留很久,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早已走了。
现在雅间内只剩下孟如玺一人。
可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氤氲不散,像是黏腻的蛛网,放松舒缓却又无处不缠绕着他,想要把他裹成飞蛾吞进腹中。
孟如玺不免再次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深吸一口气,两掌拍拍滚烫的脸颊,还下手揉了两把,不禁蹙眉,自言自语说:“我是不是吃热了?”
在他看不见的头顶。
一朵皱着花边的小粉花迎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