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的过程这么曲折,见面这么容易么?
网上查到这家公司的信息是:
主要做工厂装修,规模不大,在长觉开了十多年,老板就是杨天昀,也就是马明。
公司简陋的主页挂着杨天昀的大照片儿:
四十多岁,脑袋锃光瓦亮,和苟自强一样一根头发都没有。
大眼睛双眼皮儿,挺着啤酒肚,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老板椅里。
面前放着成套茶具,墙上挂着条幅:天道酬勤。
和苟子涵脑子里“小老板”的刻板印象一般不二。
这公司的位置在长觉早些年还算繁华的一个小商圈,这几年这个商圈已经有些没落了。
两扇门的门脸,玻璃门后就是老式前台,现下前台没有人。
办公室五六个工位,三个员工,都对着电脑忙活。
涂冲给杨天昀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热情应承:
“来啦来啦!”
说着经理室的门打开,照片上那个光头满面笑容迎出来。
走到一半,他一眼看见苟子涵,止住脚步,满脸惊讶。
——他显然认出了苟子涵。
这一眼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淡淡的,整场见面的性质立刻发生了变化。
杨天昀来到前台这边,对两人礼貌微笑点头,把他们让进办公室。
办公室果然就是网站照片上那间,连“天道酬勤”都是那幅。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杨天昀也不说话,拿水壶在饮水机里接了水,开始烧水。
水壶很快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杨天昀坐到他们对面,问苟子涵:
“二公子,找我什么事?”
这就等于把话挑明了:
我知道你的身份,现在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有话不妨直说。
苟子涵一下被问住。
他以前找杨奶奶和马鸣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现在爷爷病好了,不需要他这个儿子的肾了……也就不需要找到他们了。
现在,找到他们,成了苟子涵自己的遗愿。
苟子涵坐在那里,在心里编理由。
编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想再编了:
他娘的,老子都不活了,还要费这个脑子干什么。
于是他坦荡荡和杨天昀对视,说:
“我得癌快要死了。才知道我还有个伯伯,临死前想见见你。”
这回轮到杨天昀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青春正好,竟然就要死了。
不是没有怀疑,他看起来一点儿生病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拿这种事诅咒自己的人也不多……
这时水开了。
杨天昀连忙站起来去拿水壶,开了袋铁观音,放在盖碗里。
加水,洗茶,再加水,拿杯盖压一压,等上几秒,把茶倒进公道杯,再分到小茶盅,送到苟子涵和涂冲两人面前。
“请。”
苟子涵一口喝了:
“好喝。”
杨天昀又给他续上。
苟子涵主动说:
“可能是我的执念吧,就想把你和杨奶奶找着见一面。”
杨天昀礼貌笑了下,没有说话。
“找你们可难了。我们先去的杨家坪,到那儿一看,淹了……”
苟子涵也不管杨天昀爱不爱听,叭叭叭把找他们的经历给说了一遍。
刚开始杨天昀还不在意,等苟子涵说到去东岭找杨德宝,又跑去彦港找杨金花,也露出惊讶的样子来。
苟子涵回忆着这趟和涂冲一起经历的旅程,眼睛里烁烁放光。
当时只觉处处不顺,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一段很精彩的人生经历。
以至于说着说着他心情好起来,说到最后乐呵呵对杨天昀说:
“天道酬勤,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们了。”
杨天昀反应了会儿,才艰难地说:
“你跑了这么多地方……就为了见见我妈和我?”
苟子涵狠狠点头:
“嗯!”
杨天昀现如今47岁,在商场多年,苟子涵这样的性情中人也见识过一些。
虽然很为对方的病情感慨,也确实为苟子涵的执着感动,却也并不会这样就掏心掏肺。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盅喝了一口,笑道:
“我们过得还不错。”
“我妈以前还到隔壁街摆煎饼摊,现在也不做了。”
“每天就是看看电视,出去跳广场舞。”
苟子涵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像爆开了兜蜜那样甜。
仿佛今生终于有件事圆满了,不亏了,满足了。
好一会儿,他才从这种令人手脚发软的满足中缓过来,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问:
“那你们是怎么定居在长觉的呢?”
杨天昀笑得很表面,又喝了口茶,仰起头看天花板,感慨:
“也没什么,人嘛,这一辈子总要这里走走那里停停。都是缘分。”
然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喝茶。
三人又喝了一轮,都不再说话。
涂冲看实在没有什么进展,主动起身告辞。
杨天昀面带笑容,一直把他们送出大门,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