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顺着盘山小道,一圈一圈往山顶去。
越往上走,树啊草啊越少,脚下的土也渐渐消失了。
苟子涵逐渐发现,他们现在就是顺着一整块的大岩石上凿出的一条小径往上攀爬。
所见之处全都是灰黑色的岩石,有些岩石裸露出来的地方被风化,显示出一片一片的形状——
一看见这些石头,立马就能明白村子为什么叫片石村。
他们转过一块巨石,抬头正巧和一人脸对脸撞上,双方都吓了一跳。
这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刘海盖着额头,也戴着副和涂冲差不多的黑框眼镜——
正把手机举得高高的,看起来在找信号。
这人先缓过神来:
“你们怎么上来的?路不是堵了吗?”
说得还是挺标准的普通话。
涂冲观察了下这人,平静地说:
“没有啊,路好好的。”
这人皱眉想了会儿:
“真的?没有遇到堵路的树?”
涂冲:“没有,我们这不都上来了嘛。”
这人原地反应了会儿,几步爬上路边一块向外突的大岩石,趴在边沿探着脑袋向下张望。
下来以后对电话里说:
“不用来了……就没了……可能滑下去了吧,这都有人上来了……嗯,明天回……”
挂了电话上下打量他俩:“你们是……”
涂冲顿了下:
“听说片石村的腊肉野蜂蜜不错,我们想来看看买点。”
这人立马笑得热情:
“对对对,这边山上有杜鹃、鸢尾、紫菀、翠雀、马先蒿、绿绒蒿……都是高山花,蜜可比别处强太多了……”
边说边引他们往山上去:
“好久没人上来收了,大爷大妈手里攒了不少好东西……你们真是来着了!”
涂冲看他健谈,不像长年住在山里的,便问:“你是……”
这人踏上进村的最后一节台阶,回头笑道:
“我姓王,畔东县扶贫办的……片石村是我对口村。”
涂冲听了这话,从包里摸出张名片来:
“王主任,我们主要来做田野调查……也想买些特产带给亲戚朋友。”
王主任接过名片皱着眉,一看涂冲是个研究大坝移民的教授:
“大坝对片石村没什么影响啊,怎么到这里调查?”
涂冲笑道:
“我们追踪记录了一家移民,他们家有个女儿嫁在片石村,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这个杨素花。”
边说边把手机便签上的名字给他看。
王主任端详了下这个名字,站住说:
“村里没这个人。你们别找错地方了吧?”
苟子涵有些着急,插嘴道:
“不会啊,杨奶奶的亲妹妹告诉我们她嫁在这里——她还来这边看过姐姐呢。”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村子,苟子涵抬眼一看,想说什么全忘了:
他活了二十年,还真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
时光仿佛一下倒退了几十年,要非说这是解放前,他也能信。
他们所站的地方应该是村口,地势还比较高,整个村子一览无余。
一共也就二三十间房,挤在石头堆里。
这些房子有一多半都坍塌了,墙上糊的泥被雨水冲刷殆尽,露出一片片石头累成的残垣断壁。
剩下完整的屋子也不到十座,都是稻草搭的房顶,石头片上抹泥糊成的墙,看上去到处灰秃秃一片。
王主任看他呆滞的样子,对涂冲笑道:
“一看就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儿。”
苟子涵连忙把吃惊的表情收起来,跟着两人往村里走。
王主任一边带他们往里走,一边介绍:
“现在村里就剩下八户人家,二十来口,全是老人。”
“年轻点的早就搬走了,我们一直动员,老人家就是不愿意。”
“没办法,只好时不时上来看看。”
正说着,旁边一座茅屋里出来个老太太。
老太太头上包着个已经看不出原本啥样的花围巾,穿着和山下村子里老太太们也没什么区别的布衣裳,死盯着涂冲和苟子涵瞅。
瞅了好一会儿,扯着嗓门用方言不知道吆喝了几句什么。
王主任停下来,也用方言对老太太说了几句。
老太太突然就变得敏捷起来,转身跑回屋——
苟子涵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拎着一串腊肉跑到他们面前,把腊肉直怼到涂冲脸上,嘴里说个不停……
这边热闹着,前头拐弯那边的屋里又出来个大爷。
大爷先是伸着脖子往这边看,一会儿屋里又出来个大妈——
大妈比大爷大方,直接就往这边来了……
他们这边被围观,更远处就有另一个大妈扯着嗓子不知道在喊什么,刚过来看热闹的大妈拔高声音回了她几句……
一会儿又有其他吆喝声加进来,彼此应和……
苟子涵一句也听不懂,耳边呕哑嘲哳,恍然觉得闯进了某种大型鸟类的巢穴……
只能尽量保持微笑,想给爷爷奶奶们留些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