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接的第一个作者笔名叫无道。”
无道...
余谓下意识睁大眼睛,某种难以启齿的情绪在胸膛砰一声绽开。
一件被他发掘又偷偷藏起来的珍品,最后还是因为难以掩盖的价值被公诸于世。
可是奇怪的是,方潜鸣怎么会知道他喜欢这个作者的文章?
“你...”
刚想问,方潜鸣就急着打断他,视线也往他的眼睛里深挖,
“你听到这个笔名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什么人?他和方潜鸣都认识的,无非就是那些大学同学...
余谓机械地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同学们的名字,匹配他们对写作的兴趣,可惜那段时间的记忆却因为陈逸,被他的大脑强制封存。
“想不到。你说吧。”
挖掘过去的痛苦刚开始悄悄展露痕迹,他就放弃了。
然而对面方潜鸣的脸看起来比他更痛苦,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尴尬,还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任有道。”
方潜鸣说完,好像什么天大的消息终于公诸于世,松一口气。
余谓久违地愣了一下,然后破防了。
他宁愿相信方潜鸣感染了任有道病毒,也不愿意相信任有道和写作有半毛钱关系。
直到...
直到猛然记起在巴黎的某个深夜,他瞥了任有道面前的空白信纸一眼。
他甚至还记得任有道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
认知被颠覆的这一刻,连呼吸都变成无敌痛苦的事。
以为把任有道看得透透的,原来他竟然不算走近过任有道的世界。
“你确定是他吗?”
他试图抓住任何一丝不确定。
“我还没和他对接,不过很快就要去找他面谈。”
方潜鸣好像看出他的表情不太对,把余谓的柠檬水往这边推了推,
“没关系,不是你的工作,你也没必要操心这事。”
“你和他早就没必要联系了。”
————
本该开心吃完的饭,又因为任有道毁了。
现在连方潜鸣都是他需要花力气挤出笑脸应付的人,他早该意识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特意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吃的午饭居然也敢索然无味,出了餐厅后余谓发现自己有整个下午无所事事。
除了回家,他没地方想去。
可是回家,他会经过任有道还没来得及拿走的帐篷,会待在任有道赖床的地方,看见他遗落在自己世界里的猫。
不是他周围的人感染了任有道病毒,或许罪魁祸首是他。
余谓掏出车钥匙,娴熟地把自己塞进驾驶座。
是他又怎样,他本来就要花很长时间忘记一个人。记忆力是天生的,他有什么错。
很快车就到一个路口,余谓记得任有道的大房子就在旁边的小区,也记得他为了钢琴犯傻把房子还给了任易。
红绿灯快到时间,对面的马路这时有两个人路过。
余谓觉得任有道病毒可能对他的影响超出预期,这会儿看谁都像任有道。
倒计时按秒计数,可任有道这张脸竟然有把时间放慢的能力。
他隔着车玻璃,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认出郝业的时候确信,那就是任有道。
任有道和郝业...
呼吸猛地一紧。
「那你不问我为什么和郝老师一起回来?」
「你俩一起把饭吃完也行。」
久违的对话字幕一样出现在脑海,余谓突然学会了另一种笑法。
很久没出现过的讽刺情绪,让本该只用于伪装的笑容解锁了另一种打开方式。
视线下移,看到任有道手上透明塑料袋的瞬间,他别过脸。
对啊,上次任有道挡在路中间的时候,也有这样平平无奇的塑料袋。
他们刚去完超市,他们有说有笑,过着电视剧里拍的平凡生活,互相支持,相偎相依。
越是这样想,余谓越肯定任有道和郝业是逢场作戏,和他也是。
越是这样想,余谓越逼迫自己不去往那边看。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又装进自己的眼睛。
明明在路边,任有道却举起那瓶被他开了的啤酒,然后郝业也举起来。
「砰」一声,他们在余谓的眼睛里碰杯。
余谓听不到声音,瓶子触碰的瞬间却很响。
响到他几乎忘了红绿灯,再转过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绿色小点,颤抖着提示他往前。
就像他的人生,明明看不清方向,看不到意义,他也必须踩油门。
在马路边走边喝啤酒的浪漫是属于任有道的,却不属于混凝土。
眼泪滑下来的时候视野终于清晰,他没心思去想这些眼泪的原因,只知道放任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流着洗掉所有任有道对他说过的话,什么「我爱你」,什么「我想让你开心」,洗掉他摔门的动作,洗掉鲁冰花海里他牵他的手,洗掉所有没说出口的在意,无论是任有道的还是他的。
车在家门口停了好久,余谓才意识到今天出了好多洋相。他最舍不得任有道的时刻不在任有道摔门而去的那天,竟是泪流满面的当下。
他明明最清楚爱情。
爱情就是这样的 。你这颗星星灭了,另外一颗星星亮了,他就看不见你了。
可此刻的他卑微又阴暗,宁愿让自己的倔强和渴望在胸膛打架把自己逼疯,也想知道任有道那天晚上想写又没写出来的是什么。
那天在埃菲尔铁塔,和自己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他会得到什么?
值得落笔吗?有一瞬间轰烈吗?
那篇《海》里睁开的眼睛,有半分可能看到他们稀巴烂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