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回到了两千年前的青鸾圣殿。
那时候凛霜刚刚出生,还是一只有着墨蓝色羽毛的小雏鸟。而她的身份骤然变成了一位母亲,恨不得全心全意地扑在这个小家伙身上,连政务都稍有懈怠。
也就是那个时候吧,她想。
自己和商眠之间,第一次产生了裂缝。
梦中她跪坐在莲台上,怀中轻柔抱着沉睡的婴儿。她垂眸轻轻哼着没有名字的歌谣,身旁隐隐约约浮动着金色的莲华。
那些金光从她身体中流泻,然后袅袅聚到上空,汇成一缕至纯的精华,柔和探入婴儿的眉心。
就在这时。
“砰——”
殿门被一个人猛然推开。
洛瑶拍哄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周围的金光失去牵引,变成风散了干净。
她回过头,对上那人冰冷带怒的眉眼,叹了口气:“非要现在进来吗?”
“非要。”年轻一些的商眠一袭暗红轻纱,纯黑色外袍,眸中郁结着偏执,向她一步步走来:“姐姐,你是在逼我吗?”
洛瑶平和道:“我认为我没有。”
这时商眠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暗红色的眸子微微垂下,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婴儿白皙的面颊。
“世人都说我疯,我看姐姐才是最疯的。”她缓缓说,“你是怕他们诟病你的长女先天不足吗?我已经说了,把罪推到我身上!可你偏偏不听。”
“我不是怕他们诟病,阿眠,”洛瑶抬起略有倦色的眉眼,“凛霜天生属冰,和你一样,这没什么问题。但她太小,得到我们的继承,力量又太强,她的神格已经超负荷了。”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商眠简短地反问她。
洛瑶沉默地凝视她。
“这些神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半晌她才轻轻开口。
“你给她的是神力吗。”商眠突然打断她,“青鸾上神,你给她的,是你作为神首的神格。”
“……”
洛瑶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回答,“只是我神格的一些边角料而已。凛霜天生没有佛缘,又生在九重天,如果想让她被尊上接纳,这是唯一的方法。”
不料,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商眠,眼角眉梢都没有情绪,冷冷道:“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么?”
“我不允许你,因为其他任何的人伤害自己,”她一字一句道,“哪怕是我们的女儿。”
——或许换成两千多年后的洛瑶,她就能从商眠那极为反常的态度中窥见她内心所想。
但那时候的洛瑶初为人母,怀中的婴儿就是她的底线,所以她只是淡淡让商眠先退下。
那也是她们自成婚以来第一次分居。
只不过第二天须弥山敲晨钟的时候,商眠就已经在圣殿外等候了。
侍女们推开殿门的时候,她衣袍上沾满晨露,安静地跪坐在松云石板上,闻声抬眸,与她隔门相视而笑。
那时的商眠已经是魔尊了,却忽然露出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垂首露出雪白脆弱的脖颈,含笑道:
“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
从那以后,商眠就像完全没有和她争吵过一样,再也没有插手过她对凛霜无限的付出。
她就像一个最尽职尽责的母亲,平时也会花上一上午的时间陪凛霜读书,会把自己的骨鞭收成玩具随她去玩,也会在洛瑶消耗过度的时候,沉默不语地为她调息。
她也是一个最敬业的演员,把最深的怨懑与绝望掩藏在垂眸之时,或是洛瑶熟睡之后、对亲生女儿冰冷的注视。
因此洛瑶从未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什么不幸福。
直到再后来,至幸出生,完全继承了洛瑶的眉眼,商眠那种完美的演绎才终于多了几分真心。
“……”
洛瑶在乱梦颠倒中喘息着,徒劳而无力地看着自己曾经从未意识到的裂缝,在她与商眠之间,无声而可怖地延伸、蔓延。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发妻发展到这样一步。
【殿下,我爱你,因为你的圣洁你的强大你的温柔你的一切。】
确定关系的那一夜,商眠曾微微俯下身,指尖颤抖着捧起洛瑶的面颊,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同时我也恨你,因为你给了我爱,又让我知道这爱是给所有人的。】
是这样的吗?
洛瑶无声地问着那个垂眸吻住她的人。
如果是这样——
那我百年前我为了救凛霜,选择投靠佛,与你背道而驰的那一刻。
是否已经被你恨得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