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时岁安回复的很慢,但最终,也仍旧是摇头。
他的声音重回那种嘶哑,无端便有了凄厉。他的眼里日头已经落下了,暮色翻涌上来,是连成一片的黑沉。
“你该去问僚先生。”
桑珏与他对视,忽然笑了,“你们从前也叫他僚先生吗。”
“除了父亲,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
雪还在下,后半夜的雪下的更大。
迎着风雪跑的马在宅邸门前停下,门房没有拦他,他翻身下了马,一头扎进了宅邸中。
宅邸的主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若是戚环在此,便能认出,这是东行会云州会的管事,人称一声金老头。
他叫这雪夜中的来者:“我儿”,又说“莫慌,如何了?”
金老头的儿子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喘着气往前大走两步,在提灯的照耀下,方才看清,这人的面上有极明显的混血特征,属于草原人的骨骼让他的鼻梁如山脉一般宽阔。
他一把抓住老父的肩。
“有人在查我们,这边的马头帮也被盯住了,我这几天,出门都身后有人。我不敢托大,只能夜里趁着雪来。”
金老头:“他们查的什么?”
“戚环,以及和那厮接触过的人。”
金老头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来回踱步着,忽然怒从心头起,“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动手,当时偏怕打草惊蛇,如今却是夜长梦多。”
“那小太子手底下的人杀了戚家上下,却反将屎盆子扣在行会头顶了,眼下里却是有口难言。”
老头脸上发了狠,眯着眼问“谁在查这事?若不然,便把人杀了,毛都未褪尽的小崽子,也恐吓到咱面前。”
那大汉神色变了变,没有即答,却说
“马头帮先前派去杀时岁安的人没能回,前几日又折了十来号,大哥已经对我不满,若没了十足十的把握,我要不到人。”
他咬了咬牙,“更何况,来查的那厮是太子身边那尊活煞神。”
活煞神。若说项伯臻在京师那一转,官场上下利害关系里头,其实他并不可怖。项伯臻的背后,对这些人而言,可怖的庞然大物是几朝的权贵,钟鸣鼎食的天都项氏。
但脱开了这一转官啊权的,外头的人听得最多的,是杀神的名号。
越临了关口便愈显。
当年项氏最惨烈的那场战役,是他项伯臻带了百人救阵,杀尽了来犯的万人残兵,阵前血光蔽日,生杀了三日夜,活生生杀灭了匈奴人的气焰,从此落得个煞神名号。
“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那怎办?触不触霉头,事情败露了,我们都得死!难不成要咱爷俩坐地等死?”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隔门看去,像是年节里台前的皮影。
在这样的夜里,些微的动静都是极为明显的,而这老父子两却等到门开了,方才瞧见站在门口,懒靠在门沿上的女人。
儿子垂下头行了个草原礼,叫她母亲。金老头也不吱声,挠挠脸,迎过去说“你怎的出来哩?”
这女人极高,是纯粹的草原人长相。身长一眼扫过去便有半个门扇还要高,粗摸着约有六尺,拎着烟袋冷眼扫过二人,这父子二人便都如鹌鹑似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蠢货。”她的语速极快,说的也不是汉话,站在檐下的两人倒都听得懂,大气也不敢出。“我说戚环要杀,你们做不了主,我就去找人来做。是你们,自作聪明要用戚环,还担保他胆小如鼠,这样的人绝不敢坏事。”
她忽然用了汉话,“狗急跳墙,这样的道理,还要我教吗?”
“行了,动手的人我会去找。金,你去做准备,向你上头的人…或是能说话的,谁都好,就说,事情已经败露,不能让知情的人活着离开。”
金老头愣住了,忽然脸色涨红,他嘴角颤抖,扑出去两步,扒住女人的手。
“你要…造反?那是太子!你要造反?!”
女人嗤笑一声,将手一甩,金老头倒摔出去,旁边呆立的汉子动了动,过来接住了老父。
“那你要怎么办,老东西,那是太子,我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但他再查下去,你、我、你的儿子,东行会、马头帮…他回到你们中原的王庭,我们都不用活。丹瑚大人的计划毁于一旦,就算他放我们一马,丹瑚大人身边那条病狗也绝不姑息。”
“中原与草原都不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走上这条路就绝没有回头。”她眉峰挑起,“还是说,你想死?那我现在就能送你上路。”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金老头没有再挣扎,他拧着眉,最后问到
“那太子身边的人怎么办?那小子出门带了兵,黑云骑,那是项家出来的兵,足三千人,整个迎关郡都知道。”
女人没有看金老头,而是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从她身上继承她血液,同流淌着草原血脉的汉子。
那汉子抬起头,忽的吐出口唾沫,他在父母的争执中默不作声,这会却显出几分决绝的狠辣来。
“他带了兵,但也带了妹妹,我听人说,他很爱他的妹妹,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如果…如果能调开太子和那煞神,避开他们捉到这小公主,那就有戏!用她换我们的命,把人交给丹瑚大人,丹瑚大人会送我们回草原。”
“草原。”女人复述了一遍这个词汇,今夜里第一次笑,“去做吧,我的幼鹰。”
“抓住那个女孩,然后我会向丹瑚大人争取,到那时,我们会一同回到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