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医师面前平白便矮一头,从来不听话的病患尤其如此,便是太子也不免去这俗规。
桑珏又把披风抓紧了些,看了眼地上趴着的少年。
“茹先生小心,恐是时疫。”
“不妨事。”身长八尺的壮汉两步走到,手中木箱堕地,狠狠的一声响。扒出少年人的手,屏息凝神。
一时无人敢出声。
几息后,他起身,擦了擦手,翻倒药箱。
“刚染上不久,高热刚起,还能救。但是约莫有些时候水米未进,诚心想救人便去温碗米粥来,不要烫,米汤要稠,米不必多。”
有士兵自领了命去。
桑珏眼神梭巡,问了声:“僚牧呢?”
这事出突然,僚牧与方岭都还未来得及听到风声。桑珏站在门槛下,夜风吹来,披风也抵不住凉意,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
“把人搬到隔壁,之前臻彦住的那间厢房去。”
“你和你。”桑珏点了两个仆用,“人搬过去好生照料着,茹先生说什么便听着些。”
“让僚牧和方太守来见我。然后臻彦…”
他的语气不自觉柔和。
“你随我来。”
房里门窗紧闭,又点了炭盆。
其实这季节本还不至于如此,但总是有人心细,等不及要分忧解难。
桌上的书卷零散,桑珏走回书桌前坐下。
“时厉光的幺子,是叫时岁安?”
“岁岁平安,倒是拳拳爱子之心,尽在其中了。”
“你说是吧,僚牧。”
僚牧与方岭一道来的,站在门下,带路的人还未来得及通禀,桑珏先一步觉察。
两人便走进屋中,行礼道:“殿下。”
僚牧斟酌着,忽然下跪叩首。
“先前有所欺瞒,还请殿下赎罪。”
“草民原先不是时厉光手下幕僚门客,是前朝逃难时便与时厉光有过交情的友人。”
“时大人心善,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之人,有些明面上是幕僚门客,有些是家中帮佣下人,年纪小的则挂到时大人名下,称时大人一声父亲,具以家人相称。”
“其中与时大人为亲缘的,却只有时家的寡母老太,与其幼子时岁安。”
说到这里,僚牧顿了顿,看了一眼方岭,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臻彦。”
桑珏笑了声,烛火摇曳,除了项伯臻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你带方太守替我去看看茹先生那边如何。”
待到二人都出去,僚牧又等了片刻,方才开口。
“龚将军为人忠直,走马上任云州帅后,驻守长横关。长横关在其手下铁板一块,实在难以攻破。匈奴人虎视云州日久,视龚家父子如眼中钉肉中刺,才决定从云州入手,无声中击溃长横关,以夺云州。”
“这些,都是时厉光曾今告诉我的。”
“他一直在匈奴与龚党中斡旋,不惜自身名节,保全云州。时家上下四十余人,都因常年在他身边被匈奴人所熟知,那日东窗事发,匈奴人败军长横关,时厉光传消息于陛下,却被匈奴人的探子发现,当日夜中便潜入府邸。”
“草民与时厉光曾有过生死之交,他托我将东西带出,一家四十余口不至匈奴上门,便自焚于州牧府中,只为让匈奴无法察觉还有证据未被销毁。”
“只是草民与时家其他人不甘,岁安年幼,又是时厉光唯一亲子,是我等私心,要救他一条性命。”
僚牧伏在地上。
炭火爆裂的声音是清脆的一声响,桑珏托腮坐在那里,却没有说信与不信。
“东西呢?”
堂下传来一声叹,也或许其实并没有。僚牧闭上眼,额头贴着地面。
“确在岁安手中。”
他不敢抬头,屋内寂寂无声。桑珏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在僚牧的耳边,是暴雨前的沉云。
“岁安…时大人是英杰,那便愿岁安,果真能岁岁平安罢。”
“茹先生杏林圣手,你也不必再为岁安之事烦忧。”
桑珏的脚步声踏在地面上,软底鞋面在地毯上是柔软的摩挲声。桑珏起身开了窗,凉风入内,吹散了屋里沉闷的热。
推开小窗的时候,桑珏与引着方岭的项伯臻隔着一道小渠遥遥相望。
这时节,渠内的莲花都枯死,风扫落叶吹至渠中,顺着潺潺水流向远方而去。
天上月,庭间风,轩窗镂花影重重。
一鬓青丝,两肩事愁,眉间秋意沉,锦衣曼卷风。
卿影未敢看,随月浸水中。
跪伏在地的僚牧早有预料。
他重重的一叩首,开口却唯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