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河道里,大约是淤泥沉积太多,水面已经高过原本石刻上的高度。
挽着裤脚的流民有男有女,大都站在水里,把淤泥捞到竹筐中。
水把他们的皮肤泡的发皱、苍白。
足可见非一时之功。
整个城里唯一的粥棚就开设在阿勒河的堤岸上,在河里做工的男女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它。
这倒是极其聪明的。
“这也是僚先生的安排?”
方岭听不出桑珏这话的意思,他天生木讷,只索性如实应“是”。
但桑珏也并未再问些什么,倒是项伯臻开口。
“我倒是听说,流民中有人带来了戍州的疫病,万川兄,可有此事?”
方岭急于给龚不凡脱罪,对桑珏说话难免带上了几分连自己都厌恶的谄媚。
但项伯臻开口则不然,方岭思索了片刻,确实从脑海中寻出此事。
遂颔首,“是不是戍州疫病,还不甚明了,不过确有此事。”
他大抵猜着桑珏并不忌讳提起僚牧,也就坦然道:“也就是前昨日的事,夜中起风,次日便有人生高热。”
“城中暂时还腾不出地方收留流民,前些日子,都还挤在学舍院落中。”
“也就是前几日才在僚先生提议下,才在城外搭了棚屋,能有个容身之所。”
说到这,方岭的眉头蹙起来。
项伯臻只看了一眼便了然。
方岭急于入冬之事,棚屋到底不算个长久之计。
更别说冬日的河水将会冷的彻骨。
眼下的情况不会一直好下去。
“高热请人看过了吗?”
桑珏忽然开口。
“城中医馆…”方岭眉头未解又结。
戍州疫病威力如此,这着实可算正常。
项伯臻自然意会桑珏的意思。
“殿下仁善,黑云骑有随军医师,想来能解万川兄燃眉之急。”
“是与不是,都要看过了才好以作策应。”
“所以万川兄切莫推辞。”
方岭只迟疑一瞬,说了声“自然”,又要拱手俯身说“多谢殿下”。
项伯臻打断了他的动作。
桑珏只看了眼河岸边。
“想来方太守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回去的路上,便不劳太守费心。”
“去吧,方太守。”
方岭顺着桑珏的目光望去,河岸边,方岭的小厮站在那里,急切的来回踱步,又碍于桑珏二人不敢上前。
对上目光。
桑珏安抚似的冲那小厮笑了笑,带着项伯臻离去。
两人没有回太守府。
顺着阿勒河走,两面的街市不似京师繁盛。
迎关郡就像云州的每一处。
尽管算不上安宁,却带着一种辽旷的生机。
“臻彦,你以为僚牧此人如何?”
桑珏想着方才河边所见,便听项伯臻道:“自古流民之祸,大多于流民暴起。”
“而暴起之因无外乎饥饿、疾疫。”
“赈灾是为了安抚流民,但往往收效甚微。”
“朝廷与陛下都太远,到底不若粥棚一处,抬头便能看见。”
项伯臻的话里藏着话,含义与桑珏所想不谋而合。
时厉光是个如何之人,尚且不得而知。但为官者如何,却可观其手下人而分辨。
“若是赶手,人是不必嫌多的。”
项伯臻状似无意一句,桑珏懂项伯臻的意思。
“放心,臻彦,孤自省得。”
他得有自己的人手,足够好用的刀。
僚牧此人便是可用,也不该是现在。
要等到从戍州涨起的潮水落下去,才足以窥见每个人在这里的位置,才能看见这一折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的戏中,还藏着多少野心与秘密。
至少,要见过时厉光的那位幺子,时家最后的小公子。
桑珏想了这样多,但这一切最终都藏在他春风化雨的笑面下,不动声色。
他数了数日子,看着阿勒河匆匆的流水。
“快立冬了。”
“算起来,也快到娇娇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