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五岁。
一封落款了柳瞑凤名字的信,他想也不想其中有诈,雀跃着前往了约定的地点。
可迎接他的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人,而是数十名黑衣打手和笼子里满满当当的老百姓。
秦羽苍用这些老百姓的命缴了秦羽凉的白夜军,秦羽凉从此陷入孤立无援。
堂堂太子,被拳打脚踢几近断气,各式刑具在他身上轮番试过,他痛苦得哀嚎惨叫无一人为他哭喊出声。
他该恨谁吧,但他要恨谁呢。
可他要是不这样,这些人都会死的。
柳瞑凤,也会失望的。
他为什么来这里的呢。
啊,是柳瞑凤让他来的。
那就恨柳瞑凤吧。
匿山老儿捡到他的时候他指上,腿上,臂上都套着刑具,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实在很难想象这人还活着。
睁眼一抹若即若离的白色倩影,他恍然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身影。
那一年,他十七岁。
为拉拢士兵,秦羽凉总是和众人一起洗浴。
新来的战俘中,有一人一直佩戴面具,说是面向鄙陋,自幼耻于外露。
远远的,秦羽凉看到那个人。
层层叠叠的荷叶中,那人如一支清冷孤傲的白色荷花。绿云如瀑,肤白胜雪,唯背上疤痕疮痍交错,与那纤弱秀美脊背不符。
平白的,他想到了柳瞑凤。
他上前去与那人勾肩搭背套近乎,那人回头时眼中有惊惧。
他愕然,那双眼睛,是黑紫色的。
不多时,柳瞑凤跑了。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
京城脚下,最后一座城池风雨飘摇。
匿山老儿对他说,要想永远抓住柳瞑凤,只有用他最在乎的东西威胁他。
城郭之下,他面上志在必得,说着要一城老幼性命换柳瞑凤凤冠霞帔,那是他知柳瞑凤会如何抉择。
可当他听到柳瞑凤被一城人推进火坑,甚至谩骂诋毁,他又舍不得了。
黄昏很美,一抹白衣自城门一跃而下,更美。
他着急要去追柳瞑凤,可匿山老儿用刀抵住他的后脖颈,低声道:“你若此时心软,他便永远不会回来。”
“秦羽凉,让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让他知道你言出必行,他必会回来。”
秦羽凉狠心,再睁眼时双目血红,下了命令,屠城。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
十年时间,落魄潦倒的皇子荣登帝位。
秦羽凉龙袍加身,傲然睥睨众生,可战战兢兢文武百官,偏偏少了他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他冲到柳瞑凤的小破庐,可耳闻眼见是柳瞑凤再一次被他用尽毕生保护的所谓人民背叛了。
一股没由来的愤怒不甘后,他忽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果不其然,柳瞑凤回来了,在他身边,那日空荡的大殿内,柳瞑凤颤抖着跪在他腿上哭着说,再也不走了。
或许匿山老儿说的是对的。他想。
那一年,秦羽凉二十七岁。
秦羽凉是个念旧的人,他给了柳吟雀后位,对她万般纵容宠爱,可他给的更多的,是尊重,不是爱。
一个长得像刘公公的小太监被他提拔上来,做了贴身太监。
他的父皇终于寿终,但没有正寝。因秦羽凉知道母亲的死必然是父皇默许的,他不想让这个人死得太便宜。
他逐渐感到无力,这些年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可他的风评正在急剧下降。
暴君、昏君,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什么污名都往他头上扣,他孤立无援,一入十年之前。
柳瞑凤,成了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从此君王开始隔三差五不早朝,总归有官员要在门外跪一段时间,但而后也就没人劝他了。
那一年,秦羽凉二十八岁。
二十九岁,他做惯了傀儡和替罪羊,当他以为他要麻木的时候,他总能看到柳瞑凤在为他的江山尽忠。
无数次他试图撕裂,扯碎这个人的伪装,无果,因那本就不是伪装。
三十岁,他死了,死在这世间唯一予他安心和信任的手上。
至此,他们又回到了现实。
“柳瞑凤,本神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还要这么做吗?”
“是,求神君大人成全。”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让他活出自己的人生。”
“犟骨头……也罢,你本也该是这样的人。”他动动手指,一点灵光自柳瞑凤眉心飞入他掌中,“本神这次尽力保你记忆无损,往后的,靠你自己。”
“多谢神君。”他跪地拜毕,眼前天旋地转。
这一世,他救下了孙昌和穆平江,他早早告诉陆檐流于晚青没有死,这一对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那日,他正在给一个老妇人看病,一身劲装的华服少年忽然莽莽撞撞闯入堂中,跪下抱住了他的腰。
那一刻,重生忽的有了实感。
秦羽凉,真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