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幼安莞尔一笑,自怀中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釉瓶,递给萧鸿雪。
“这里面装着国师云游四海时采集的灵草惑心花的汁液,无色无味,入体无踪。”
“服用者会丧失心志,对他第一眼看到的人产生不可遏止的欲望,就像发情的牲畜一样。”
“几日后就是除夕夜宴了,宴会前你想办法让萧成亭服下。”
“我父皇有个习惯,除夕夜宴后会带着亲近的臣侍去章华宫附近的黄金台散心赏月。”
“届时,我会设法将已经服下惑心花汁的萧成亭骗到黄金台去,再将已怀有两月身孕的李贵人引到他身边,然后……”
“呵,父皇就是再偏爱他,萧成亭这太子也绝对做不下去了。”
萧幼安勾唇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毒神色。
萧鸿雪眸光落在他手中的黑瓷釉瓶上,竟没由来地想起案上那几颗饴糖,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好。”
*
钟粹宫。
绛真将银簪刺出的那一瞬间,杨惜抬手为姜兮挡下,手臂被划出一条狰狞的长血口,温热粘腻的血染红了他的祍襟。
靠,好疼啊。
杨惜本就是一个对痛觉十分敏感的人,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绛真见一簪未中,眯起眼,又将簪子高高举起,对着姜兮刺下去。
还来?
杨惜捂着仍在流血的胳臂,又要去挡簪,姜兮却突然绕到他身前,直直迎着那簪子撞了上去。
“小真,你想要我的命,其实不必如此,我给你就是了。”
姜兮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在看见绛真举着银簪朝她冲来的那一刻,心中那根弦彻底崩断。
她胸口有鲜血殷殷渗出,对绛真凄然一笑。
“你……”
绛真愣住了,握着簪子的手不住颤抖,对姜兮厉声吼道:“放开!”
姜兮却将簪子死死紧握,一寸一寸地往心口捅入。
“我的小真还是这样,嘴硬,却比谁都心软。你下不了这个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妃嫔自戕是会株连亲族的死罪,若非如此,我早就下去陪你了。”
“小真,你说我的阿衡夭折是报应,可是,你知道吗?”姜兮用力攥紧了桌上的绸布,以此稳住身形,苦笑一声,“阿衡夭折,是因为当年我两度跳江,体内积了寒气,落下了病根。”
“你不信我,我也无心再争辩,无力再争辩什么。”
“终归是我对不起你,怪那时年纪尚幼,被深闺娇养了十几年,一遇着什么挫折,便一心寻死,以至酿成今日这种局面。”
“可是时至今日……怪我太愚笨了,好像除了死,依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知道,你只是太寂寞了。这次换我先去,我等着你。等到了地府阴司,我们真正不离不弃一次。”
姜兮身形一晃,眼看要倒在杨惜怀中。
绛真瞬间疯狂,扑上前去从杨惜怀里抢过姜兮的身体。
姜兮苍白地笑了,沾着血的手指抚过绛真的眉眼,“小真……我,我好累,我好痛喔。”
她将手指挽成的蝴蝶模样,在绛真眼前舞动,她痴痴笑着,嘴中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绛真凑近去听,发现她在说:“……蝴蝶在这里啦。”
绛真的心脏如同被重击了一下。
三年前的冬天,绛真倚窗弹奏琵琶,而姜兮趴在桌面上,手指在绸布上戳点。
“小真,你想看蝴蝶吗?”
“现在是冬日,哪里有蝴蝶可看。”绛真无奈地笑了笑。
“喏,蝴蝶在这里啦。”
姜兮抬起头,对她粲然一笑。纤长素白的手指挽成蝴蝶形状,高高飞起,落在绛真肩颈边。
然后,“蝴蝶”消散,姜兮的手指将绛真的脸捧起,轻轻落下一吻。
眼前的姜兮手臂垂下,已经阖上了眼目。
绛真满手血迹,两肩发颤,几根鬓丝洒下来,直刺到发红的眼睛里。
她看着姜兮被鲜血染红的裙裳,突然想起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们二人在散着馨香的红绸床褥上玩闹时,她偷偷幻想过的她们成亲之日,交杯合卺时,薄脸绯红,姜兮身穿披着龙裙凤褂,轻轻偎在她怀中的模样。
那日,因二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所以分外缠绵。
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今朝离别后,来生君再来。
绛真弯下腰,痛苦不堪地干呕、呻吟,但脸上仍然笑着,神色癫狂。
她以为,她终于赢了。这一次,她心爱的人,真的为她而死。即使还有疑云未解,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原来,你对我,是真心的。
原来,我不是你生命中一段想要抹去的荒谬的事情。
“殿下,多谢你。我也很怀念这对耳珰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们。”
绛真从将桌案上的耳珰取下,在姜兮耳垂上戴了一枚,而另一枚,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她将脸扭转过去,对杨惜一笑。
“其实殿下和我,是一样的人呢。”
“……什么意思?”
杨惜迷茫地轻语。
绛真轻笑,靠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死而复生之人。”
杨惜正待细问,绛真已经挥起方才取耳珰时,自案上的针线篓中一道取出的剪刀,毫不犹豫地自戕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杨惜还来不及反应,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他愣愣地跌坐在地上,耳畔传来宫娥们刺耳的尖叫。
而眼前的绛真背倚着桌案,一柄冷亮的铁剪刀插在胸口,她将姜兮的尸身抱在怀中。
两人如同一对亲密的,正相偎私语的恋人。
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