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谭希望的状态,村妇们彼此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心疼:“呀,这娃咋成这样了。”
随即就是抬起头不满的训斥男人:“你怎么做的,把媳妇害成这个样子。”
“哎哎哎。”
“不成,”眼看男人拉着谭希望就要走,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村妇,一把抓住了板车的尾部,黑着脸阴沉着声音一字一字道:“你这样不行,她需要去医院。”
“知道了知道了。”
在靠近城市的村庄,在村里有人生见识和经验的女人面前,男人根本没有平日在自己村子里天不怕地不怕耍无赖的胆量,只能低着头缩着肩膀就想逃。
“我家男人就在屋,小罗,你去我屋把我娃他爸叫上,我们开车送你们去。”听到男人同意去医院,村妇表情稍稍缓和,随即眼睛又被担忧的心情牵绊,仔仔细细帮着谭希望重新掖好了被角,甚至掖好被角之后,轻轻的拍了拍肩膀的被角,确保不会钻风。
就这一下轻轻的拍打,谭希望鼻尖一酸忽然流下了眼泪。
太累了。
这么多年太累了。
终于遇到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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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内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充斥着医护人员理智的声音,整个周围乱糟糟的。
在他人很难保持冷静保持理智吵到无法休息的急诊室,谭希望却开心到想要飞起。
“怎么回事啊。”
有护士举着病例夹不耐烦的分流,看到众人拉着一个平板车进来,没有看到谭希望全身的伤痕之前公事公办的上前拉开被褥一角,面无表情:“怎么回事,摔了还是咋了?”
“医生——”村妇四下环顾发现无人关注,直接将护士拉到身边,小小的将被褥拉开一个角——
“这是山上那个村老汉送过来的,开始我们以为是谁家小媳妇怀孕生娃,结果一看好家伙,这打的也太厉害了,浑身都没有一处好的。老汉看着被我们发现,丢下这女子就要跑,我们想着救人重要就先送过来,可怜的孩子,连一床完整的褥子都没有,还是我让其他姐妹从我家拉了一床被子。”
“这不行,这是不是拐卖来的?”医生明显比他人更有经验,初步检查完毕之后就安排住院,随即询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谭希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听到对方的询问,望着周围人关心的眼神,谭希望几次想要尝试说话,最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急得捶打病床,又开始发脾气。
可是她的疯感里面没有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村庄里的绝望。
她是乖巧的,也是疯狂的。
花了很多很久的时间,她才记得自己的户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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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王家在一众记者媒体的镁光灯下,来到了医院。
一家三口。
生疏到虽然彼此是手拉手拥抱,却可以围绕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圈。
在记者的要求下,谭希望的老公伸出手想要抱抱她。
谭希望静静的坐着,没有挣扎。
却在对方冰冷的衣服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时,对方还带着烟味的味道,男性特有的厚硬的触感——
“啊啊啊啊——”
都能令谭希望秒回受害的第一天。
心脏像是被人用钉耙反复拉扯,耳后脖颈的头发倒立,整个人急剧惊慌绷着肌肉站立,不像人,倒像是一只猴子。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谭希望脚下已经湿了一滩水。
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谭希望的儿子,同样惊恐的望着这一幕。
五年时间。
没有人责怪过他。
但是他无法不责怪自己。
自己印象中的母亲优雅美丽,可以微笑着拥抱自己,可以自豪的挎着包出门谈笑风生。
而不是现在这样,整个人感觉跟鬼上身似的,不是原来那个人,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对。
没有人知道,就算自己母亲重新回来,谭希望的儿子反倒比之前更加难过和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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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可怜的关系终究是不长久的。
谭希望回来之后,哪怕躺在家里团绵绵厚实实的床垫上,依然会浑身颤抖,有的时候一个轻微的声响,都会吓得她失禁。
长长的白天,长长的黑夜。
开始的时候,各位亲戚朋友还前来慰问,在所有的好心人陌生人离开,房间又恢复平和——
谭希望的老公出去打球。
谭希望的儿子出去上网。
谭希望就坐在床垫上,不吃不喝不上厕所,静静的呆呆的望着阳光沿着地板慢慢蔓延至自己脚边,再慢慢倒退,退回到窗帘,再离开这个家。
她在熟悉的环境里披着熟悉的空气,慢慢复活。
可是谭希望的老公受不了。
平时都是自己和儿子享受的大房间,偶尔还能找其他女人上门,现在有了谭希望,怎么可以找其他人?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上下嘴唇一碰,不停的发出啧的声音。
发现谭希望失禁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无法做饭洗衣做家务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开始洗漱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想要了解家里存款的时候——
“哎你要干啥,这都是给孩子留的。你吃啥喝啥给我说,我给你买。啧。”
——买没有营养的面条,买最基本的菜萝卜土豆,连吃一颗生菜,都是奢侈。只有谭希望回来的那个月,买过几次麻辣豆腐干做凉菜。
而谭希望的母亲,只会用干枯的手拉着女儿的手,晃着身子哆嗦着:“好不容易回来就要听人家(男人)的话呢,要不然你这样子人家再不要你,你可咋办呀。”
谭希望的儿子坐在墙角,静静的望着姥姥,不理解望着对方。
有很多的困惑。
谭希望像是没有听懂似的,转过脸也跟着晃着身子发呆。
每一天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程序。
渐渐的,当发现谭希望带来的价值越来越少,啧啧声越来越多——
男人想要从谭希望那里获取任何价值的想法破灭,甚至破罐破摔:“什么被拐卖的,我看明明就是你那天晚上和哪个野男人约会,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我不开门,你问我儿子,我晚上睡觉从来不反锁门。”
“就是你,自己乱搞。”
“装什么圣女。”
啪。
半夜,月光沿着窗户洒进屋内,照亮整个房间。
男人骑在谭希望的身上望着毫无反应的谭希望,扇了一个巴掌。
“呸。”
直到有一天,普通的一天。
谭希望为儿子蒸了一锅馒头,蒸完之后放进冰箱里冷冻好,从顶楼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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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消息的瞬间,谭希望儿子的耳朵,微微被刺了一下。
之后,是长长的哀叹。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