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过去,他已记不清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就刻骨铭心地记着那老头的一句话,“酒可解千愁,酒可解百思”。
千愁,百思。
他三年又三年地走遍世间山川,尝尽天下美酒,既不醉人,也不醉心,什么都没变,也什么都不会变。
常溪亭勾着嘴角,几分落寞,他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头就会骗人”。
他上次离开前,特意仔细搜罗了一圈,水云阁和桃渊水榭两处地方的酒加起来,也凑不齐十瓶。这次上山的路肯定是走不了,他得寻个别的道。
“公子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外边雨大,这房子旧了,窗户漏风。”
掌柜安排好客房后,下来一看,那位客官还坐在窗边。一身绿衣,墨发披于肩背,被漏进屋里的风吹起,仿若与风作舞。掌柜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好看到能与倾城女子争姝色。
常溪亭闻声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细雨跟着风的方向吹落在脸上,几滴稍大的雨滴打在如鸦羽的睫毛上,他也不抬手擦,只闭眼眨了眨。
树木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万物复苏,消融冰雪的芳香。恍惚间,这香味比入肠的美酒还要醉人几分。
他在这独坐许久,思绪走马观花般随意跳脱,竟是不知雨已下得这般大了。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伸出手搭在窗沿上,雨如他意落在手背,顺着他的指节滑向指尖,他随意的掐好时机指尖向上抬,雨又落不到地上,重新顺着来时的指节滑向手背。
就这么玩了不知多久,他身上雨蒙蒙的,本就冰凉的手更是如冬日一样,泛起红色,好像琉璃琥珀。
常溪亭身上无一处不好看,他像是细腻的白玉雕成的,即使常年习武握剑,手也没什么茧子,风雅的弹琴先生的手也不一定有他的温润好看。砍在他皮肉的伤,敷了药便好,不落一点疤。
天意不让他身上落一点疤,反倒是全都深深落他心里去了,一毫一里的疤痕都不淡。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好久,时而大,时而小,就是不肯停下歇歇。
江归晚策马,不管大雨小雨都不曾躲过。乌黑的发粘在脸上,她眼睛通红,身体又热又冷。她咬着牙不懈力,手紧紧攥着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想再快点赶路。
她就这样闯进常溪亭视线,狼狈、凄惨,像是被雨打湿翅膀,无法振翅的雏鸟。
“女侠如此热心肠,为救人可以舍命?”
江归晚刚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含着打趣意味的调侃。她顺着望过去,瞧见了常溪亭桌前的酒,扫视一圈,没瞧见别的人。
她没力气再多说些别的话,言简意赅道:“前辈呢?”
常溪亭看得出江归晚起了烧,他偏就是生不出怜惜。他关上窗户,抬手拂掉身上未浸透衣衫的雨,拿起酒杯朝江归晚走来。
“啧,女侠不是很讲究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归晚闻着酒香,蹙了眉头,她退后一步,重新跟常溪亭隔出稍远的距离,“……我的伤我心中有数。前辈呢?”
常溪亭撇撇嘴,逗人的兴致全失,抬手指了指楼上。
江归晚知道了人在哪,不再和常溪亭搭无用的话,带着徐大夫就上了楼。
房内,文长风睡在榻上,盖了一床不厚不薄的被子。江归晚看了一眼,就给徐大夫让了位置。
“他中了毒,身上还有几处外伤。”
徐大夫点点头,快步上前。
江归晚顾忌着男女有别,她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坐在木凳上,等徐大夫查完伤势才出声道:“严重吗?”
徐大夫身上也没有几处干的地方,他摸脉之前拿毛巾擦干了脸和手,这会儿脸上湿涔涔的一层都是汗。
“姑娘别急,容我再仔细看看。你不如先去换身衣服,等会儿再过来。”
江归晚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她在这里待着也似乎没什么用,索性应了一声往外走。她刚推门走出去,就瞧见常溪亭手上提着酒靠在门上笑着看她。
江归晚着实吓了一跳。
“有事?”
常溪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江归晚觉得眼前这人怕是醉了,她正准备直接越过他下楼找掌柜,却发现这人的衣服似乎换过了。
不怪江归晚刚开始没瞧出来,常溪亭这人颇是有意思,春穿绿,秋穿黄,冬穿白,只有夏天能几个颜色换着穿,紫色、粉色,他都应着景穿。
他现下换的新衣服,跟他之前在太古峰上穿的衣服款式几乎一模一样,布料应也一样,差别也就是脖领处的暗纹。
常溪亭看江归晚的视线落在他衣服上,遂伸展手臂给江归晚展示自己的漂亮衣服。他似是怕人不能好好欣赏,还转了个身给人看。等他再转过来,江归晚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怎么突然走?好没礼貌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