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琉璃瓦时,含光殿的朱红宫灯次第燃起。舒欣荣松开端整一日的云肩,莹白圆润的指尖划过织锦椅搭,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清响。由杏儿桃儿伺候着换上从崔府带来的家常襦裙,鸦青鬓间卸去九树花钗,独留一条缎带将发丝随意束缚,柔软的绸带随着她沿雕花游廊缓缓踱步而轻微飘逸。
烛影摇红映在窗纱上,勾勒出少女清瘦的轮廓。她伸手拂过廊下新贡的暹罗兰,指尖沾了夜露的凉——这九重宫阙里的一砖一瓦,终究要成为余生全部的底色。
"昭仪可要掌灯看册?"杏儿捧着鎏金账簿轻声问,称谓不再是从前的‘昭仪’。
其实在杏儿清点的时候她也差不多知道现今有哪些家当:
一匣子的珍珠,一匣子的宝石,各色钗钿十二副,还有绫罗绸缎各类布匹,也早已经按照一年的份例放置在库房里了,然后又加上了今天皇后赏赐的,其余的还有各类瓷器摆件插瓶也备了不少……
再加上崔家众人给自己的,已经是上辈子不敢想象的富有。
"不急。"舒欣荣停在月洞门前,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先把书房的紫檀多宝格理出来,明日先从库房里拿些瓷器古玩摆上。"
她转身时,桃儿正踮脚去够高处那盏缠枝莲纹宫灯。
舒欣荣多看了桃儿两眼。就她,还是那般活泼的模样。
……其实,只要自己还是自己,生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轻轻地拍拍脸,舒欣荣想到除了这些华贵的器物,最令她感到新奇的是在西侧殿的那个演武台及那些瞧着就很‘凶’的兵器。
她转过长廊绕过月洞。
暮色漫过宫殿的鸱吻时,含光殿西侧也已笼在青金石般的暗影里。舒欣荣噔噔两步踏上演武台,各般冷铁在宫灯暖黄的光线下泛着寒芒。应是考虑到使用者是年轻女子,所以并没有十分沉重地刀、斧等,而是几支枪杆明显做细一圈的红樱嵌宝石长枪,还有灵巧适合多变招式的峨眉刺,最末那柄鎏金错银不是轻灵的龙泉剑挑起了舒欣荣的兴趣。
"叮——"
剑身出鞘的如清泉击石。舒欣荣煞有介事地左手掐了各剑诀,右手挽了各剑花,起势后便踏着她小时候学过的中国舞舞步耍将起来。寒芒顺着指尖爬上眉睫,竟将眼底那抹郁色映得雪亮。远处宫灯次第亮起的光晕里,忽有金铁破空之声乍起,刀光裹着绛色罗衣旋成流霞,惊得阶前垂樱簌簌摇落满地碎玉。
刘宏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演武台下,周围噤若寒蝉地站着垂首敛目的宫人,桃儿紧张地揪着袖口,杏儿也没机会提醒舞得兴起的昭仪。
年轻的帝王掌中掐着的青玉珠串忘了转动。暮风卷着残瓣掠过他蹙金锦袍,带起腰间那对螭纹佩玉轻轻相击——
寒芒随着最后一缕夕照直刺而来时,他看见刀光里浮动的不是杀意,而是某种比秋霜更冷的怅惘。就像此刻穿透他胸膛的悸动,并非源于利刃,而是女子转身时,发间飘逸绸带划出的那道半弧红绸。
时空好似忽然扭转回边关,冷月、校场、拒马、营帐、哨所……他和舒欣荣在月下共武,兵器相接时也发出如玉石相击的脆鸣。
而眼前是一人的独舞,剑式中的铿锵被缱绻低徊取代,挑剑似仰天叩问,俯首若忧郁倾诉,直刺若……
"陛下当心!"
不知是哪个宫人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