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对此敢怒不敢言。
南匈奴蠢蠢欲动,他领的两千兵马早就被对方吞没,手下没兵,连腰板都挺不直。虽然名义上挂着匈奴中郎将的职,但连个正经单于都没有,他又去管谁呢?
其实根本没事要他去做,南匈奴留着他就当个摆设,所以他在哪也不是很重要,于是王柔就回了太原。
如此奇耻大辱,每次想到就令王柔心中生恨。
王柔的脸色堪比阴云,底下坐着的两个小辈都很自觉地闭嘴不插话。
晋阳王氏和阳曲郭氏面临着同样的尴尬处境。
祖上贵过,但到这一辈,家中的两根顶梁柱——家主王柔与弟弟王泽,王柔是匈奴中郎将,王泽是代郡太守——都未能挤进中枢,连在中原的某个大郡混个太守也没做到。
两千石或许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触摸不到的天花板,但对于他们这等人家来说,两千石亦有贵贱。匈奴中郎将位高权轻,代郡偏远,这两个职位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眼瞅着谢晏升官,王柔如何能不急。
王柔黑着脸半天没说话,底下的王机先坐不住了。
“要我说啊,谢晏能当太守,这事该怪王司徒。”王机坐姿端正,只是说话的神情怎么看怎么轻佻,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到底一个是祁县王氏,一个是晋阳王氏,有些关系不错,但关系隔着一层,那些好处也只摆着看看,摸不到手里。”
王家不是没有往上使劲,只是现在看来,他们的劲明显使错地方——现任司徒的王允收了礼不办事呀。
王允年轻时做过太原郡吏,后来被三公征召入朝,从地方升入中央,晋阳王氏当时也是出了力的。
王柔想搭王允的关系,也是觉得王允会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拉他们一把。能入中央更好,要是不能入中央,当个太原太守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连太原太守都没捞到。
王机觉得这事看似意外之外,实则情理之内。就是白费了送出的那么多好东西,里头可还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呢。
“在我看,不如直接投了董卓算了。”
司徒有什么,司徒不也是董卓给的?
王允出身祁县王氏,和他们晋阳王氏终究隔着一层。他爹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可王允升官发财不忘记拉扯自家侄子吃肉,也没见分一口汤给他们家喝。
中原的高门士族看不起董卓,他们王家看得起。好歹王家在并州也算有点名声,也是士族,要是真投董卓,说不定还能在董卓麾下混个头名,岂能少了好处?
王柔横眉冷对,“胡说!董卓是什么人?投他,我王家的门楣是要被千人笑、万人骂的!你丢的起这个脸,老夫丢不起!”
“董卓掌控朝政,朝堂公卿俯首听命,也没见你口中那些傲气的家伙谁真上去啐口唾沫。”王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
“混小子!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眼看王柔又要发怒,一旁的王昶连忙劝道:“哥,少说几句话吧,不要惹再惹大伯生气了。”
王机:“你闭嘴。”
王昶:“哦。”
王柔和王泽是兄弟,王昶是王泽的儿子,按年龄算是王机的堂弟。见两人如此,王柔瞬间转移火力。
他又是瞪一眼王机,“产平(王机字),这是该和堂弟说话的态度吗。”
王机干脆地认错道:“儿子有错。”
认错归认错,也没见和往王昶说句软话。产平的性子到底不如阿昶的性子柔和,这倔强的死劲也不知道学了谁,一天天真是不让他省心。
谢晏的事就够他烦的了。
王柔又忍不住细声自语道:“谢然那小子也去参与过讨董,董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谢氏掌握太原军政呢,他就不怕谢氏也反了吗……”
说是自语,其实屋子就这么大,大家挨得近,随便说点什么都瞒不住人。
王机听到,心中更是无奈。
他爹当了一辈子武将,亏没少吃,手腕却没长进。现在年纪大了,连脑子也不够用了。
董卓为什么放心给谢晏能升官——这答案还用想吗,肯定是谢氏和董卓的人勾搭上了啊。
就陈留那个讨董联盟,里头都是一群什么人?
一半的人的官都是按照董卓的意思授的,这帮人接下官职扭头就回来讨董,里外两头吃干抹净,嘴里还喊大义喊的贼响亮,心里到底想干嘛谁知道呢。
董卓生气归生气,私底下肯定没放弃拉拢。彼时谢氏站出去讨董,那不正好走进董卓的视线中,顺理成章地成为被拉拢的一员吗。
王机觉得谢然八成……不,九成是趁着讨董时候和董卓手下的人有了勾连。
但这话要说了,王机估摸着他爹不能信。就像他爹到现在都以为谢家是谢父做主一样,有些话说了也没用。
“不行,不能让谢氏就这么骑在头上。”王柔沉思半晌,终于拿定主意,眼中流露出一丝狠厉。
“产平,你去厢房,把书案烛台边那本《竹书纪年》拿来给我。”
《竹书纪年》*?
王机看着跃跃欲试的父亲和天然呆一无所知的弟弟,心中闪过一丝不妙。
……都这样了,他爹不会是还想和谢家硬掰吧?
“是。”王机应道,起身走出书房。
他背对着屋里头的两人,没让人看见他翻上天的白眼。
他算是看清楚了,他爹是铁了心要和谢氏打擂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倔。
这么下去,王家迟早得栽在谢然那个阴湿男鬼身上,那家伙的手段玩屋子里的两人跟玩狗似的。
王机心中叹息。
人生不易啊,幸好他早就投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