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视线里有更多的饥饿。
而大人们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更多的贪婪。
第三次遇到流民是在常山郡内,流民人数很少。此时车队距离真定县很近,粮食略有剩余,哪怕再给出一部分,剩下的也足够支撑队伍到达目的地。
这一次,面对谢然询问的眼神,江闻没有回答。
车队夜间休整,篝火明明暗暗,跳动着温暖冰冷的雪夜。
江闻坐在篝火旁,把头埋进碗里,沉默又凶狠地往嘴里灌入饼兑水煮成的糊糊,像是要堵住自己的喉咙。
再一再二不再三。
这个时代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流民那样多,像是河水,他们的悲惨和水面一样清澈,令人望而生怜。
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水草混杂沙石才是河流的生态,陷入其中的人只会无情地卷入水底,等待注定的溺死。
跳动的火焰映在江闻的眼中,他放下碗,忽地注意到一片阴影。
明亮的火映出万物的影子,那是一片庞大的黑。
……
车队赶路的速度很快,抵达真定县时恰值傍晚,赵云的家就在一个靠山的小村落。
越靠近目的地,江闻越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刚松口气,还没过多久,就见前方引路的赵云突然勒马停步。
赵云望着前方,神色凝重,眼中渐渐露出厉光。
“怎么了?”江闻不解,看向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谢然:“出什么事了?”
“不太对劲。”谢然抬手指向前方的天空,“这个时间应该是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时间,可你看村子上空的那片天,一点炊烟都无。”
江闻远远望去,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枝,发现正如谢然所言,村子上空安静的可怕。
江闻瞬间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停车。”谢然神情严肃,唤来护卫。前方赵云翻身下马,开始轻声安抚略显焦躁的照夜玉狮子。
谢然跳下车,接过竹书递过的长剑,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子笙不动,再留两个人护卫,其余人跟我和子龙走。”
“竹书,你留在这。”谢然点了竹书的名字。
在谢然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闻看着向来缺少表情的竹书用一种算得上狠厉的眼神扫过自己,对方清秀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公子,属下……!”
“服从命令。”
“……是。”
谢然抽出腰后的短刀交到江闻手中,“拿着,给你防身。”
握住刀柄,看着手中闪着寒光的短刀,江闻深呼一口气,收敛了神色中的慌张。
“好,你放心去吧!”
这话说的气势十足。谢然看着江闻似乎下一秒就要持刀上阵和人对砍的凶狠姿态,又看了一眼某人别扭的握刀姿势,短暂怔愣后扑哧一笑。
他忍俊不禁地板正江闻握刀的手,又拍拍江闻的肩膀,“别担心,轮不上你动手。马留在这,你们看着东西,找地方躲好就行。”
“等我们回来。”
……
嚓——
银白的枪尖划过皮肉,崩裂的伤口洒出一片血痕。
一道人影无力地倒下,身体扑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云又给这人补了一个窟窿,确认人死透了,才甩干枪尖沾的血,蹲下身在尸体上摸索。
村里的人赵云都熟,可这人他不认识。
这人显然是放风的,发现他后就要示警,只能杀掉。
树丛里传来声响,谢然踩着吱吱呀呀的雪走到赵云身旁,抬手让护卫丢下一具尸体。
“审出来了。说是山匪,里外一共四十余人,冬天寨子没吃的就下山开抢,昨天傍晚动的手。”
谢然下一句话安了赵云的心,“村里的人都关着,暂时没事。”
赵云眉头紧皱,狐疑地说:“山匪?”
“我猜是谎话。”谢然用脚尖推了下地上的尸体,“我让人检查过了,他双手有茧,右边屁股上也有茧,不像是山匪。”
茧?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云的神色骤然阴沉,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扒了另一具尸体的衣服。
相同的位置也有一片老茧。
什么情况下会在如此特殊的位置形成茧呢?
右利手。骑在马上时,左手握缰绳,右手拿长枪,身子会向右侧。时日一长,右边屁股就会被马背磨出厚厚的茧。
“……他们不是山匪!”赵云眸中怒火愈盛,咬牙道:“是骑兵!一定是骑兵!”
谁都知道骑兵难养,向来是最烧钱、又最得力的兵种,中原哪家手里有点骑兵都是宝贝得不行。
而胡人依靠草原天生地养,人人都是马上战斗的一把好手。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小团伙凭借马上优势越过边界,来汉朝廷这头打秋风。
“小四十人恐怕不是寻常的团伙,而是一整只编队了。”谢然叹了口气。
他望向远处看似平静的村庄,已经预见其中暗流涌动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