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温琢难为情道:“大人,这云裳衣带……”他指尖稍用力,便险些将布料撕开,只得求助晏追。
晏追的广袖扫过竹帘,惊落满室浮尘。转身刹那,衣带恰被温琢扯开,衣衫落下,斜阳恰好劈开温琢肩胛的阴影:虬结的疤痕自琵琶骨蔓延至腰际。数不清的伤疤连成片,虽早已愈合,可看上去仍旧触目惊心。
“这是…”玉骨扇尖悬于狰狞的疤痕上方三寸,晏追忽觉喉间哽着未化的雪,“这是何时伤的?”
“…记不清了。”温琢飞快将衣服套在身上,片刻后,便罩上了墨色劲装,将疤痕彻底遮掩,“大人不必忧心,不疼的。”
晏追抿了抿唇,那些疤痕新伤叠旧伤,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大人饿了吧?属下出去猎个野味,大人稍等。”温琢又将剑放在腰间,始终垂着头,像是在避开晏追的目光。
“嗯。”
竹影裹着松涛涌入茅屋,晏追望着温琢没入林间的背影,暮色将他挺拔的背影削成薄刃,在晏追心间猛地扎了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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铖王麾下的金吾铁甲军如饿狼扑食般撕开宫阙,玄色重铠碾过丹陛金砖,终是坐拥了这江山万里。
而蒋错挟着朱槿祁仓皇隐入太庙密道,不知所踪。
可朱承彧既没有对朱槿祁赶尽杀绝,也没有急着登庸纳揆,反而是在全城下了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晏追。
三日后,铖王密令传遍各部,东江米巷的青石板被掀成齑粉,金吾卫的绣春刀挑开百姓家的腌菜坛,仿佛晏追会化作酸笋藏身其间。最荒唐莫过于护城河底的淤泥都被筛了三遍——捞出半片带"晏"字残角的纸页,都要对着太阳曝晒半日仔细检查。
而此刻晏追还躺着摇椅上,手持与四周破败格格不入的玉扇,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浑然不知,京中早已翻了天。
晏追这几天日子过的倒还舒坦,身边有温琢这么个动手能力强的人,相当于拥有了马良的神笔。这不,他昨日才望着门口的老树发了会呆,今晨廊下便多了张摇椅。
至于食物,荒山里满是野菜野味,还不用他自己动手,勤劳的马良…哦不,温小兄弟早早就出门打猎去。饿?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娱乐,有许恨山这么个活宝,完美解决了温小兄弟不爱说话的问题,每日清晨,许恨山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连对着猎来的野鸡都能说上半天话。无聊?那是不可能的。
日子流水般过去,晏追从起初的怡然自得,变到如今夜夜惊梦都是朝堂纷争,终于是忍不住央求温琢带他回京城。
“京城已结成蛛网,”温琢十分犹豫,“大人何苦自陷其中?”
晏追叹气:“总不能在这藏一辈子啊。”他还不知朝中情势如何,还不知海棠、则焉可还好,还不知李阁老是否真的被朱槿祁革职,还不知蒋错……算了,这厮就不想了。
许恨山正巧进门,不小心踹翻门边竹篓,滚出半块带牙印的炊饼,她弯腰拾起,剑穗坠的铃铛清脆作响:“师兄,怕什么,虽说铖王满城通缉晏追,但我们易容溜进去不就行了…”
“铖王?”晏追对通缉倒不奇怪,毕竟他可是当着如此众人的面跟刺客跑了,只是怎么会是铖王?
“哦——你还不知道,”许恨山将炊饼掰成小块,放在窗边任鸟雀啄食,“今早本姑娘去驿站买茶的时候,听说铖王篡位了,虽说还没称帝,可江山易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晏追没想到,这场博弈竟真是朱承彧胜,他思忖着问道:“…那蒋错呢?”
“那个锦衣卫头子?自然是跟着朱槿祁败逃了呗。”
这下晏追无论如何都坚决要回京瞧瞧了,温琢从前就是什么事都听晏追的,劝了几次未果后便顺从了,着手替晏追准备易容。
暮色泼墨般染黑屋檐,温琢跪坐在药碾前,乌木杵将草木根碾成带腥的汁液,混着炭灰涂上晏追的面颊。
铜镜里映出的不再是清贵的御史,而是个眼尾堆皱的江湖术士——只是那柄玉骨扇仍固执地别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