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找他又如何,左不过是个昔日好友决裂的场面,晏追并不是很想在群臣面前演一出割席断交,便匆匆朝赵楷点点头,闪身朝奉天殿檐角的阴影里走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可赵楷不依不饶,也亦步亦趋跟着晏追一齐走,几番欲言又止,都在瞧见晏追那张冷脸时堪堪止住。
晏追终是被身后的那道目光纠缠得受不了了,转过身恶狠狠道:“赵兄,如今我们可是政敌,这般跟在我身后,可是要效仿荆轲刺秦?”
赵楷嚅嗫道:“非也非也,晏兄…我…”
晏追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用猜也知道:“你是要问宇文殊的事?”
“晏兄…可否告知一二?”
“诏狱的事不归我管。”
“晏兄,”赵楷目光落在石砖上,“你为何对我…对我如此冷漠。”
晏追也顺着他的目光瞧下去,不知哪个宫人误踩了茜草,茜草汁液在青石板上绽成带齿痕的梅。
他到底是心硬不起来,叹口气道:“其实,是我无颜见你。”
“我从未觉得晏兄有何对不起我的,”赵楷紧紧抿着唇,许久才说,“京中皆言御史生性凉薄、心寒若铁。”
待他长吸一口气,又说:“赵某自久远以前便仰慕晏兄的才能,无论是书画还是文章。虽然阿殊他…可我还是不想与晏兄断了交往。鉴人之行事非以外界评议,在我心里,晏兄依旧是那个提笔便画出《江雪孤舟图》的江南文客,而不是心思深沉的御史大人。”
晏追心头浮起难言的酸涩,他瞧着四周的红砖青瓦,宫墙的阴影像是诏狱铁栅栏板倾轧而下,将他拢于这一方不大不小的天地间。万般心思,最终化作轻笑一声:“赵兄言重,晏某早已绝笔多年。”再不复为曾经那个洗墨山水间的逍遥客。
晨钟忽震,惊起满殿铜铃齐喑。晏追转身踏碎茜草残红,绯红官服在风中鼓成带血的风帆。曦光尽明,他抬起头,却恍然被日光晃了眼。
在踏进奉天殿的瞬间,晏追瞥了眼檐角那寸阴影,赵楷静静立在那处,只是神色不明,像在叹息,又像是伤怀。
罢了。
晏追在心里又重重说声,罢了。
人生南北多岐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甫入殿中,便被满堂的欢声笑言扑个满怀,奉天殿内,千盏琉璃宫灯将蟠龙金柱映得流光溢彩,烛火在龙涎香的氤氲中摇曳,恍若九天星河倾泻。
朱槿祁高踞龙椅,冕旒后的凤眸在烛光中映出冷冽锋芒。殿中百官分列两侧,补服上的飞禽走兽在光影中游动,仿佛一幅活过来的《百兽朝圣图》。
好一派灯红酒绿。
晏追找到席位落座,没过多久,赵楷也进了殿,他一直朝晏追张望,晏追心中有愧,对这目光避之不及,便始终瞧着面前的桌子。
丝竹声起,宴会开始,数名身着明粉云裳的舞姬踏着《柘枝舞》的曲子翩翩而至。
“朱门酒肉臭。”晏追低叹一声,无论多要紧的国事,在万寿节都能搁置,仿若儿戏。
他随手拿着玉箸在青瓷盏沿轻叩,惊起盏中琥珀色的御酒泛起涟漪,抬头瞧着舞姬水袖翻卷如云,却始终没太多兴趣。
忽然重鼓一声,舞姬的水袖在烛火中炸成漫天蝶翼,露出藏于袖中透着寒光的短刃。
“护驾!”张谈颤抖的声音还没落地,蒋错的绣春刀便先出鞘半寸,寒光一闪,第一个扑向朱槿祁的舞姬便被封了喉,挣扎着倒在地上,刀锋映出了朱槿祁冕旒下微蹙的眉和颊边溅上的血,以及蒋错波澜无惊的双眸。
“来人。”随着蒋错一声令下,便从阴影现出几批锦衣卫,一批将朱槿祁围起来,另一批拔刀同舞姬缠斗起来。
那些舞姬虽然只捏一柄短刃,可却步步杀招,连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都有些难以应付。席间更是越发混乱,黑衣刺客如潮水般涌入,将这幅《百兽朝圣图》撕碎,席间琼浆玉液泼溅成血,离得近的人差不多都被抹了脖子,大臣们吓得仓皇逃窜,囫囵往殿外跑去。
人头攒动间,晏追瞧见了蒋错,他一如既往阴沉着脸,怀里抱着收入鞘中的绣春刀,站在朱槿祁身边,眼神却在四处逃窜的大臣间扫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晏追还没看清楚,却猛然发现一个身材高大的舞姬掠过人群朝他飞身过来。还不及多想,脖颈便被扼住。那舞姬足足比他高一个头,一手捏着他的脖颈,一手执剑却朝向外。
“蒋……”晏追下意识高声喊着,话还未出口,便被一抹格格不入的竹青色将话阻在嗓间。
“大人,别怕,是我。”温琢的嗓音混着些许沙哑,掌心摩挲过晏追颈后未愈的咬痕。
颈上的钳制松开,晏追猝地转过头,舞姬将颊上的面纱摘下,露出温琢的脸,他发间还系着晏追先前送给他的那根发带。
“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