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伯玉忘记那日是怎么回到屋中的了,只觉得恍恍惚惚,天地都在旋转。女人的叫骂又从屋里头传出来,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回来将御膳房送来的那一点吃食送到了女人屋里,就推门出来,往他房里去。
他背上还盖着那件男人给的衣服,男人叫什么来着,似乎姓裴。
他坐在破旧的桌子旁边,就这女人的哭骂,咬着冷掉的,寡淡的馒头。天已经黑了,母亲不再喊了,她终于累了,殷伯玉能稍微清净些。但这宫中,一旦声音消停了,就显得是那么的安静。寂寥,寂寥,连风吹杂草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他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取了下来,就这灯光细细的查看。是上好的料子,他不自觉的就摸了起来,真是柔顺又舒适。他将衣服放到了床上,工工整整的叠了起来。明日,再去将这衣服还给那人。
一夜无梦,第二日出了晴,云雨都散去了。到了昨日的时辰,殷伯玉带着衣服往屋外走去。女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嘴里在不停的嘀咕着殷伯玉听不懂的东西。见殷伯玉走,她忽然神情激动的冲他喊:“你要去哪?你要去哪?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殷伯玉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神情厌恶,想对着对女人生气,却又压了下去,他淡淡的说:“我去还东西给别人。”
女人听了,仿佛如临大敌,她质问:“给谁?你在外面认识了谁?你怎么能到处去勾搭别人!你只能待在屋子里,和我一起!”她一直待殷伯玉不好,什么话都不吝啬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说,这殷伯玉是知晓的,但当听到她这样如同敌人一样攻击自己,用上什么‘勾搭’的字眼,殷伯玉还是觉得委屈至极。他眼眶又有些发热了,但他不想在女人面前落泪,吐出了口气,不管女人接连的咒骂,往外去了。
今日阳光明媚,殷伯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他走在宫道之上,凭借着昨日的记忆往楼阁去。终于,他找到了昨日他避雨的凉亭,一路向上,楼阁就在前面不远。忽然,隐隐约约的,殷伯玉听到了悠扬的琴音。那乐曲却和昨日不同,今日的琴曲似乎更加的轻松欢快,能从此听出抚琴之人似乎心情尚佳。越往楼阁走去,声音就越大。殷伯玉顺着台阶向上而去,终于在踏上最后一阶梯之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男人仍旧如同昨日一般,背对他而抚琴,虽然看不清神色,但想来也是认真的。殷伯玉正要上前,却被忽然被一道笛音阻碍住了脚步。那笛音同样非常悦耳,听得出吹奏之人定然功力不凡。自笛音出来后,琴音就淡了,退了一步,像是刻意为笛音伴奏。琴音笛音两相配合,倒是颇有高山流水知音之感。他这才发现,原来裴观文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同样是背对着他的,瞧不清脸,但单从衣着打扮便知身份定然不一般。
一曲奏罢,旁边的人率先注意到了殷伯玉。他愣了愣,随后唤了一声裴观文。裴观文这才转过头,看到了呆站在那里的殷伯玉。
裴观文笑着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来到殷伯玉跟前,看了他手里拿着的衣服,大约知道了他来的目的,他道:“我本以为今日你不会再来了。”
殷伯玉将衣服往他那边递,也不看他,说:“拿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还你的。”
裴观文摇了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含着笑而柔和,他不甚在乎道:“就当送你了,你拿着吧。”
殷伯玉没想到他竟然不要,一时间衣服拿在手里,送出去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最后,他还是又将衣服往殷伯玉那边递了递,坚持说:“我不要。”
裴观文扬着头,“哎呀”了一声,又说:“你何必这么犟,让你收着便收着了。这衣服可不差呢。”
就在这时,一道颇为少年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好奇:“这不是你的衣服么?观文。”
殷伯玉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站在远处与裴观文合奏的青年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看着殷伯玉手中的那件衣服。裴观文的表情变了变,由最开始对着他带着点调笑与玩世不恭,变成了温和的样子,不似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般随意,像是戴上了谦谦公子的面具。
裴观文对他解释道:“是我的,昨日我看他在此处淋了雨,就借他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青年了然的点了点头。双方还在因为衣服,僵持不下,青年就大大咧咧道:“观文,人家都不要了,你也别勉强,不然倒给人增加了负担。”
青年一开口,裴观文就不再勉强了,他顺着青年的话,笑说:“浮卿你说得在理。这衣服我还是收回了好。”他说着,从殷伯玉手里将衣服拿了回去。
青年对着殷伯玉,大方的笑了,友好的说道:“在下杨浮卿,杨国公之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