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三楼,路过李铭宿舍的时候,童泽朝左看了一下,谢逸问道:“怎么了?”
“李铭,住这间宿舍。”童泽脚步顿住,叹了口气,“他的伤……应该没事吧?”
“只是一拳的话,应该没事。”谢逸转身走回来,“怎么,你想敲门问问他的情况?”
“算了!我也不想那么主动。”童泽有点纠结,但他是真的有些担心,哪怕只是看一眼,他也能放心一些。
谢逸知道童泽的性格,不想让李铭知道自己关心他,但还想知道李铭现在的状况好不好,那还不简单。他拦住童泽:“等等。”
就在童泽的疑惑不解中,谢逸已经敲响了宿舍门,不出几秒,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门口,他走近了说:“你好,学生会查寝。”
“学生会?查寝?”开门的男生一脸纳闷,但眼前的谢逸,他是认识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笑两声,给谢逸让开了。
“学生会偶尔刷刷存在感,我是帮忙的,走个过场。”谢逸朝里看了一眼,迅速捕捉到了他想要的,收回目光,“我不进去,就看看人数够不够,好了,打扰了。”说罢便在那人的呆愣中关上了门。
就连童泽也不得不佩服,这人,可真够干脆利落的,他给谢逸竖了竖大拇指,“你厉害,他怎么样?”
“四个上铺,床上两个人,地上两个人,床上的,一个坐着打游戏,另一个脸朝里侧躺着,正盖着被子睡觉,一看就是李铭。看样子,应该没大碍。”谢逸推着童泽肩膀朝他们宿舍方向走去。
进门没多久,宿管阿姨来查寝,紧接着就是熄灯,两人开着小台灯一阵洗漱,童泽又挑灯夜战了一会儿,才终于上床睡觉了。
次日早晨,童泽和谢逸进班时,朝李铭的座位看了一眼,是空的。
经过两个多月的同班生活,童泽对李铭在班里的作息还算了解,李铭通常早晨来的最早,晚上走的也最晚。
然而今天,第一次反常。
童泽有些担心,碰了碰谢逸的胳膊肘,“逸哥,李铭是不是难受得没起来?”
“再等等吧,还有十分钟才上早自习呢。”谢逸安抚道。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童泽都很紧张,每一个进班的人,他都要看一眼。
这要是林航昨晚把李铭给打坏了,就完了。他以前就听说重击腹部,容易导致肝脾破裂,昨晚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看到网上给出的回答是一拳基本上不太容易导致破裂出血,他才安心睡觉。
早自习打铃前的一分钟,后门处,终于出现了他期待的身影。
童泽坐的位置离后门处不远,李铭的整个状态,他是能一眼看得出来的。
李铭单薄的身体在走路时有些摇晃,大概是眼镜坏得挺厉害的,今天李铭没戴框镜儿,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
他的嘴角微微泛红,肿得不厉害,相比之下,额角肿得更大一些,好在有刘海的遮挡,看不出来太多,只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尾处贴着的创可贴,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童泽把视线移向了李铭腹部,宽大的校服,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紧接着,李铭缓缓走到自己座位,坐下了。
童泽很清楚,自己回头盯着李铭看的这一动作,其实挺明显的,要在之前,李铭肯定无比希望能和他的眼神对上,然而刚才,童泽发现,李铭明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并没有看他,像是在刻意避开对视。
这让童泽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自习课铃响,他坐正了身体,安慰自己,再看看情况吧,不论是李铭的身体,还是他们的关系。
今天一上午,童泽都在默默观察着李铭,心里感叹,风水轮流转,之前是李铭默默关注着他,现在换成了他关注李铭。
中午放学前,他终于可以肯定,李铭应该是真的没有大碍了,因为只要在他看向李铭的时候,就没见李铭捂过自己的肚子。
但是作为焦点人物,李铭脸上的伤,还是引起了班里男生女生的关注,四处都是凑在一起朝李铭方向交头接耳议论的人,而被议论的主角,就像听不见一样,忽视掉了所有声音,更是没跟周围的人说过一句话,沉默得仿佛一座雕像。
第三节语文课,王明月让大家自己看书的时候,在两列间的过道里溜达,眼尖地发现了李铭脸上的红肿。
“李铭,你这脸是怎么了?”王明月问。
“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地面上磕的。”李铭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
王明月顿了顿,“额头没抹药吧,下课去医务室看看。”
“嗯。”李铭点头,“谢谢王老师。”
王明月挺喜欢这个安安静静,成绩又好又懂礼貌的转校生,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课间,李铭果然出去了,周围的同学,甚至连童泽都以为他去了医务室。可只有李铭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懒得再听女生们议论自己了,顺便让同学们以为他听了王明月的话,其实只是上了个厕所又下楼转了一圈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去医务室,原因很简单,没多大的伤,没必要,痛感忍忍也就过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逸看向餐桌对面的童泽,故作不满,语气酸酸的:“你观察了他一上午,我都要吃醋了。”
“别乱吃飞醋。”童泽安抚性地拍拍谢逸手背,“他的身体是我弟弟造成的,我作为林航的家长,能不担心吗?万一肝脾破裂就完蛋了,还得住院做手术。”
“行,行,家长的责任。”谢逸被童泽给自己安的这个身份逗乐了,他喝了口水,认真注视着童泽,“可是,你真的就只是观察他的身体状况吗?就没有别的了?”
“我……”童泽无意识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粒,说出心中所想:“他昨天都那样了,情绪激动得就像神经质了一样,说的话也绝对发自肺腑。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从来都是挺冷静一个人,我那天还怀疑他是装的,可现在,我确定他是真的变了。转来两个月了,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他想各种办法接近我,他像是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同龄的朋友或者什么的。而且……从他现在的状态来看,跟我初三和高一那会儿有点像,不,似乎还要更严重,我初三基本上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可他就像是没走出来一样。再加上昨天林航把他打了,也惹得我心软了吧!总之,我是想观察观察他接下来的状态,想着只要他来找我,我就同意。”
“……你还真是分析得透透的。”谢逸轻笑一声,说,“快吃吧,你做什么,我支持你就完了。但是,也别总观察他,我真的会吃醋,所以,赶紧把你们之间的事儿解决了。”
“我知道。”童泽吃饱之后放下筷子,他朝食堂环视了一圈,“诶,我怎么从来没在食堂见过李铭啊?咱俩虽然来得晚个十几分钟,但是经常能碰到班里的同学,像班长、徐杰他们,可是,我一点儿见过李铭的印象都没有,两个半月了,应该不会一次都没见过啊?”
“……”谢逸也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
“他都是去哪儿吃饭的啊?”童泽皱眉,“咱就一个食堂,他也不可能总去学校外边吃啊……”
谢逸的眼珠子转了转,“要不,我再冒充学生会的去他们宿舍打听打听?”
“啧……算了吧!”童泽摇头,“我就是好奇。”
下午的时候,林航又跑来了。
自从昨晚打了李铭,他就决定以后要经常光顾高三九班。
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一来,他依然看不惯李铭,他哥轻描淡写的描述,加上他对他哥的了解,当年做错的是李铭,童泽原谅他了,他还在为他哥不平,所以林航打算时不时地给李铭找点不痛快。
二来,他把人家给打了,怎么着也得慰问慰问,再不济也得通过他哥打听打听。
三来,则是李铭这个人的存在本身,不管他跟他哥以前有着怎样的过去,如今李铭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没办法,那人气质和个性都太独特,太值得关注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脑子里总会时不时闪过李铭的身影,魔怔一样。
林航拿着童泽的笔记本,站在门口往里看。从他站着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到李铭似乎更加单薄的背影。
这时的李铭,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写作业。
纯白的校服上衣勾勒出李铭的清瘦肩背,身形轮廓揉进阳光里,隐约模糊,生出几分梦幻感,很不真实,仿佛他整个人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自从林航来过几次之后,班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来九班是为了找童泽的,以至于他现在一来,都不用特意找人帮他叫童泽,就已经有女生过去自动当起呼叫员了。
偶尔跟林航一起过来晃荡的哥们儿,还调侃他,帅哥就是有特权,不用说话,就能有人帮忙办事儿。
这次同样也不例外,童泽一回头,远远看见林航,大概猜到他来九班的目的。他走到后门,把林航拉到对面窗户前,“你差点闯祸,今天他脸色不太好,不过腹部应该没啥大碍。”
林航撇了撇嘴,把笔记本递给童泽,“没事儿就行,谁让他让人看不顺眼呢。”
“小航,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你已经替我出过气了,何况他当年比我还要谎,而且年龄还小,心智不成熟,也没太大的仇,你以后别再找他麻烦。”童泽拍了他胳膊一下,“听到没?”
“……嗯。”林航听他哥说起李铭年龄,问道:“对了哥,他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他……我想想啊。”童泽回忆了一下,“他比我小两个月,四月的。”
“哦……”林航点了点头。原来,李铭才比自己整整大了一岁啊!居然叫他小孩,啧。
“还有,你总是下手没轻没重的,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童泽习惯性地斥责道。
“知道了,会改的。”林航又朝教室里瞅了一眼,这时李铭刚好侧了个身,他眼尖地捕捉到李铭空荡荡的上半张脸,“他今天没戴眼镜?”
“你给人一拳砸烂了一个镜片,怎么戴?”童泽说,“他戴着隐形眼镜呢。”
“诶,那我是不是得赔他一副眼镜啊?”林航漆黑的瞳孔闪了闪,问道。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童泽“啧”了一声,“他说过,上课更习惯戴框镜,隐形不适合一天戴十几个小时。确实得赔,我买吧,你亲自给他。”
“不用!我就知道你又要说,我是因为你才打他把他眼镜打碎的。”林航阻止道,“让你赔没道理,我赔,造成直接伤害和损失的人是我。”
“……”童泽点点头,轻笑道:“行,那你买吧。”
“嗯。”林航摆了摆手,“你进教室吧,我走了。”
童泽进班之后,又朝李铭的方向瞅了一眼,回到了自己座位。
之后几天,李铭脸上的伤渐渐恢复,整个身体状态也好了一些。童泽偶尔看向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好像又瘦了。
但这并不是童泽最关心的,最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看不得李铭日日孤单的背影,他总有种感觉,李铭以往的生活中,似乎遇上了什么事。
而更令童泽不解的是,李铭自被打之后,竟一次也没有主动过来找过他。
他们之间的目光,也再没有对上过,之所以会这样,基本上都是李铭在刻意躲着童泽,不再朝他看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童泽逐渐发现,李铭的眼睛渐渐变得黯淡无光起来,神情默然。无论上课下课,他都始终不看周围任何人,不会跟别人对视,除非别人主动找他。
在教室里他唯一会看的,就是上课的任课老师,黑板,以及自己桌面上的一切。
李铭像是一下子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再接触,彻底将自己边缘化,透明化。
林航对这些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要赔李铭一副眼镜,需要带着他去眼镜店验光才行。
想起那天晚上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李铭那种一看就冷冷的人,会跟他去才怪了。
可没办法,损坏了东西要赔偿,是天经地义的,何况他也不想欠李铭什么。
林航再次来到高三九班门口的时候,朝里看了一眼,童泽又接到同学报信儿,他扭头看向后门,林航对他摇了摇头,发了条微信,示意童泽看微信。
童泽没起身,拿出手机看到了林航的信息:哥,我不找你,我找李铭,我赔他眼镜,需要带着他去验光,要不不知道多少度数。
—那你找人帮你叫他。
—你帮我叫吧。
—行吧,等着。
童泽也才想起这茬,即便他不太想主动,但涉及到眼镜的事,他必须得主动去找李铭。
谢逸知道林航来了,拿起童泽的手机看了一眼,对童泽说:“你看他那状态,会同意让你们赔眼镜?”
“那也得试试。”童泽说罢起身绕过一列,走到李铭桌边。这是开学快三个月以来,他在第一次主动来找李铭。
童泽站在过道里,看着李铭的脑袋顶,感觉很微妙,自己这样子,就像一个主动示好的犯错者。
他轻轻拍了拍李铭的肩膀,“李铭。”
李铭听闻上方熟悉的声音,并未第一时间抬头,而是微微扭头,瞥了眼站在他左侧的童泽的校服下摆。
侧头的动作只停顿了不到两秒钟,李铭的脸就又转了回去,说话声略带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般,语气冷淡:“有事吗?”
“……”察觉出李铭的态度,童泽一时愣住了,心口顿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酸酸胀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