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走过去关窗,头也不回道:“无妨,一阵风而已。”
这一阵风来得真是及时,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谢尽芜生怕再僵持下去,事态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他的视线落在木窗,勉力转移话题。
他本就不擅长闲聊,此刻心绪纷乱,一番话竟说得颠三倒四,明摆着的欲盖弥彰:“你不必担心。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察看过周遭情况,这处院落无非是法印多了些,偏僻破败了些,却没什么危险的。刚才那只是一阵风,没什么的,你不要怕。”
叶清圆很慢地点头:“好。”
忽然,谢尽芜的视线落在窗棂的边缘,不知看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怎么了?”叶清圆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讶异道,“这是……钉子坑吗?”
那木窗的四周边框,竟是遍布了密密麻麻的小坑。窗框的顶部,竟还有残存的半截铁钉。
这铁钉早已生锈、变形,不知是多久之前钉在此处的。
“好好的直棂窗,怎么会有铁钉?难道是窗子坏了吗?”叶清圆随即否定,“纵使是坏了,也不会留下这么多铁钉的坑。真不知道潘府的人在搞什么。”
“这里曾经被设过阵法。”
叶清圆无语道:阵法,又是阵法。小小的竹林宅院,还真是精彩啊。
谢尽芜抬起手掌,掌心朝下按在被雨淋湿的窗台。
一阵细微的光芒闪烁,法印逐渐显形。
冷风吹动他鬓边的碎发,谢尽芜浓睫低垂,视线落在掌心按住的地方。
一道极为浅淡的红光溢散出来。只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冷肃。
他抬起袖,手腕抵住叶清圆的肩头,直接将她推出了半步之外!
叶清圆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以免摔倒,她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那深棕色的木框上,竟是显现出一道形状极为奇怪的法印。
叶清圆不认得这种法印,慌张道:“这是什么?”
谢尽芜的眼睫低垂,幽邃漠然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寒光:“叫人三魂、七魄皆散尽,再也无法凝聚成魂。”
“什么?!”叶清圆吓得眼睛睁大了,慌忙拉住谢尽芜的手臂往旁边躲,“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
她焦急起来,一时卯足了力气。饶是谢尽芜这般劲瘦有力的少年体格,都被她扯得踉跄一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用慌,法印早已失去效用了。”
叶清圆惊魂未定,抱着他的胳膊骂道:“那你刚才猛地推我干什么?吓死我了!”
谢尽芜的嘴唇微抿了一下:“……抱歉。”
叶清圆松开手,压抑着胸中剧烈的心跳,“所以莫婉婉的宅院里怎么会有这种法印,这也太过狠毒了!她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至于下这种死手?又是魂魄永锢,又是魂飞魄散。”
她话说出口,忽地一顿,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两种法印,竟是互相矛盾的。
“这是两拨人设下的法印。”谢尽芜的目光在法印上停留了两秒,“看来潘府对于莫夫人的事有所分歧。”
叶清圆轻哼道:“不管怎么样,都不想叫莫婉婉好受罢了。”
灵魂永锢和魂飞魄散相比,倒真是比不出哪个更残忍。
谢尽芜摇摇头,懒得去深究这些情爱纠葛,迈步向外走去:“走吧。”
-
离开潘府的时候,叶清圆从荷包里取出最后一张穿山透壁符。
谢尽芜站在她身后,看见她以手指将符纸点在墙壁上。
他的视线落在她细嫩白皙的手指,莫名觉得掌心有些痒。
雨后的微风穿过浓阴的竹林,竹枝相撞,发出簌簌的声响。竹叶上的雨水滑落,滴落在青砖上的水洼里,砸出清脆的响动。
他轻声问:“这次也不算吗?”
叶清圆回过头:“什么?”
谢尽芜没有做声,视线下移,落在她的手上。她立刻明白了:“当然不算啦。”
“……嗯。”
谢尽芜跟在她身后,浓睫低垂,宛如被定格般纹丝不动。
叶清圆无比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女孩子柔若无骨的手瞬时盈满他的手心,谢尽芜的神思有一瞬的怔然,就好像抓住了一团温暖柔软的月影,这一刻紧密无缝地贴合着他,下一瞬就会如云翳流水般消逝。
然后她还要冰冷地告诉他:“这不算牵手。”
叶清圆的指尖点住符纸,法诀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她蓦地回过身,眉眼含笑。
谢尽芜猛然回神,脊背僵直,睁大的双眼中倒映出叶清圆的一张笑脸。
他盯着叶清圆的脸,她的笑容太过明艳,叫他一时不敢对视。他的眼睫垂下三分,又暗自鼓足勇气,抬起眼帘,望进那双端丽的眼眸中。
哪有男子想去牵姑娘家手的?无礼至极。
他牵不到,却又会感到失落。谢尽芜生平十几年杀伐决断、冷傲待人,却不曾遇到这种缥缈、懵懂的烦恼,猜不透,读不懂,他只好连自己的心思都唾弃。
无妨,他已经做好被她嘲讽的准备了。
叶清圆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刻,挨过来的小脸在他的眼中一点点放大。
她轻声和他开玩笑,语气含着隐隐的期待:“还是你希望这次算呢?”
她呼出的热气带着茉莉的清香,谢尽芜犹如被当头一棒,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
他像是个被戳破了隐秘心事的青涩少年,一张清隽的脸上,惊讶、羞愧、愠怒的神色交错。
雨后湿润清冷的风缓慢吹送,竹叶飘飞,他端然立在竹林里,阶庭兰玉,凤仪秀挺,一派端方冷静的君子模样,心里却乱出一阵兵荒马乱、烽火连天。
叶清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也不失落,她轻笑道:“不算就不算,谢公子是君子呢,才不会开这种玩笑。我们走吧。”
真是贴心,连台阶都替他架好了。
谢尽芜眼中光芒闪动了一瞬,他回握住了她的手,净白修长的手指快要把她的手全部包裹住。
叶清圆察觉到他的力度,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二人的目光仓促间撞到了一起。
短暂的对视之后,却又心照不宣地彼此避开。
她的鼻子翘翘的,眼睫轻颤。鬓发间的宝钿与碎金簪随动作发出轻响,一漾一漾,像是清辉泼洒在涟漪柔和的千花河水面。
稀薄的日光被繁密的枝叶筛过,青砖地上纹理深刻,竹叶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