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那年,我算是想通了,然后告别了父老乡亲,独自一个人闯荡。一个孩子孤身一人能怎么在外面生存下去?
自然是心眼比马蜂窝还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管哪个行行道道,只要时间待的久了自然就能寻觅到机会。
于是我从花楼的小厮渐渐变成了富家子弟们眼前的红人,再接着我想出各种点子新颖,欢乐奇多的玩法,逗得那些子弟哥们慢慢都和我称兄道弟起来。
什么钱、权、富贵,看,我努努力就有了。
只是有的时候,夜深的无底人静的可怕时,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如果他们还在,那时我的志向和目标会不会就不会消失,现在的我已经在游历江湖,早已成为了一名响彻四方的剑客。
除了偶尔唉声叹息一下,我别无他法,甚至心中也早已没什么感觉了。
二十岁的那年,我再次回到那个坐落在山野里的小村庄,独身在附近的明夷山寻个清净。
山腰处有个四角展开,像鸟翅的亭子,不巧,我正在研究新的茶,茶正煮到一半,天边就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天地间一片雾白雨蒙,亭子的四角滴滴答答。
也是在这时,一阵脚步掷地带起湿泥的声音从亭外传来,我一抬头,便看见亭子里钻进来一个躲雨的人,那人身形纤瘦高挑,浑身湿透,头发尚滴着水,身后背着一个竹篓。
那身影一直低着头抖湿透的衣角,一转头,便对上我的目光。
嚯,竟然是个白面书生。
我如今正混得风生水起,和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眼前这个人我一瞧就知道是个书呆子,长得白白净净,眼神透着明亮的纯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没想到这里还有人,看见我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询问我能否借点火。
我说,随意。
他脱下身上的湿外衫,我以为他是要烤衣服,然而他只是将衣服挂在一旁,有些着急地去打开竹篓,一本本地翻看有没有被湿坏的书册,我见他着急忙慌,反正茶也煮到一半了,也就搭把手帮了个忙。
亭子外,斜风细雨,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烤着书,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他才有了闲心同我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可能我们当时想的都一样,不过是一面之缘的路人,说的也都是表面的客套话。
直到我倒了茶,邀他来品品,他接过茶忽然开口说,“阮郎的手略有薄茧,看着像是习剑的。”
我一滞,差点将茶洒了,笑着解释我没练剑。我只是随意在路上捡着几根树棍随便挥两下,还蛮有意思的。
沈岿淡然笑笑,呷了一口茶,只言好茶。
本来以为两人话不投机,随意聊了两句,哪知就是这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们竟然聊到了雨停天黑。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和谁都能很聊得来,却难得能遇见一个如此聊得来的人,便邀请他到我那寒舍过夜,等明天天亮再赶路不迟。
大约是信任我,沈岿犹豫着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发了高烧,病床不起,我着实有些愧疚,他定是穿着一身湿衣服在凉亭里愣是吹了几个时辰的风,我都没想着赶紧差人送一套干爽的衣服来。
沈岿倒是不介意,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再说初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哪能顾得到那么多。
我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开了最好的药,除了愧疚,也真心觉得沈岿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我觉得这个人我得真心待他,倘若我不真心,还是披着原来那副虚假谄媚的皮囊,我铁定和他做不成朋友。
我很想和眼前这个人交朋友,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气质吸引我。
那是一种我很向往但是又说不清楚的气质。
沈岿的祖上是罪臣,幸好长公主降世,当今陛下大赦天下,他才能有机会从边远苦寒之地再度入京,他决心要夺得榜首,除了要翻往日祖上的冤案,还要做清官,尽忠义,行清白,时刻将沈家的祖训记在心上。
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太熟悉了,就是曾经我看我父亲时的眼神。
但又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睛会再度燃起那抹光,而我曾经眼中再度燃起那抹光时,是在母亲的怀抱里。
我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事情,但毕竟是在村里,左邻右舍间总是议论纷纷,他也应该听过我的事。我觉得过往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那些人议论也不过是日子过得太寡淡了。
沈岿待了三天,这三天我们相处的很愉快。
但沈岿要去京都赶考,终有一别,我们还是在明夷山初见的那个小凉亭喝了最后一顿茶。
临别时,他对我说,“阮郎并非是个软郎,虽手中无剑,但剑道不在于手,而是在于心。阮郎,若有一天能看见你的剑,实是沈岿之幸。”
我默然一阵,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望着他,只得干巴巴地绕开话题,用折扇戳了两下他的脊背,“沈郎莫要把背挺得这么直,有的时候要学劲草,偶尔弯下腰才能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