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傲慢了,自以为所有的事都在掌控之中,终有一天傲慢会向你索求无尽的代价。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淮宴当即打散了传出声音的那团雾,少年郎的声音颤颤抖抖地消失。
然而声音又从另一团黑雾里传来,“你可以一直封禁和压抑我,但可惜却杀不了我,其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每个人都有梦魇,那是每个人深藏在心底的恶鬼。”
门吱呀一声,正进来的人影立马顿住,淮宴的目光被吸引去,只见阿灼又折返回来,门缝透着月光,地上映着她的影子,这次她的双手紧紧捧着一只香炉。
见房间始终没有动静,提起的心缓缓落下,她蓦然松一口气,然后悄悄靠近,又轻轻替换了炉中的香,鼻尖传来淡淡的盈香。
淮宴盯着她,心里却是在想,她没有走,只是想了另一个办法。笨妖。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阿灼忽然神色警惕地环顾四周,但是她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这时一团黑雾大抵是察觉到结界突如其来的松动,狠狠一撞冲出幻境结界,直勾勾地向着她的背后袭来。
阿灼替换完安神香后,本想直接再原路返回,但是等她一进到淮宴的房间,那种不安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这主殿内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能感觉到什么。
不等她思及片刻,背后倏地刮起了一阵阴寒沉郁的冷风,她的大脑没有给出明确的危险信号,但是身体已经反射性地给出反应。
脊背僵冷,汗毛一根根倒竖着,心跳急剧加速,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疾速地靠近她。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穿过她的视线,从青筋□□的修长五指到凸出的细腻腕骨,再到被白衣覆盖着的小臂和胳膊。
接着入目的是淮宴骨感优越的侧脸,此刻那张俊脸上攻击性十足,长睫在黯淡光线的晕染下笼罩着凌厉的双目。
紧随其后,清淡的木质香钻进鼻腔里,随着呼进融进血液里,又随着急剧的心跳流遍身体的每一寸,全身紧绷的未能及时得到意识操控的神经,瞬间得到了舒展。
心头的不安和恐惧,随着这熟悉的气息勾起记忆深处的印象,不自觉间就安定了下来,像是她慌乱行在杂草中的脚步终于步上了正轨。
淮宴越过她,骨节分明的五指一下伸进那团黑雾里,指节紧捏,传来咔嚓声响,黑雾像是流沙一般在他的指缝间流散,空气里瞬息恢复一片澄明。
他慢慢扭转面孔,乌黑沉静的隐隐带着血丝的眼睛,映出一张怔怔看着他的鲜活的少女的面庞。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只有他。
咫尺距离,两股气息微微纠缠在一起,窗外的明月更加亮了,映在两双眼瞳里竟沾染了些言说不明的柔情。
大概是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淮宴能感觉她身上散发的恐惧和不安正如潮水般一点点消退,他不解地看着她,因为此刻她那双眼睛里有一丝光亮闪过。
他皱眉,声音暗哑:“你又哭什么?”
阿灼忍了一下哽噎,嗓子重重地吞了一下,刚刚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团黑雾,淮宴一只手将它捏碎了,这团黑雾令她想起了在金林春亭中饮酒的那晚,如果淮宴没有及时出现,她就会死在被黑雾操控下的李吉祥手中。
还有淮宴没有丝毫察觉,她心惊胆战提剑灭掉两团魔障的那晚。
而今,这样的一幕又重现了。
阿灼掩饰着回应:“我没哭。”她问,“这些魔障一直围绕在你身边?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淮宴盯着她,少女的眼睛直白的令人无法挪开视线,那些他不明白的情愫,未曾体会过的复杂触动,在她眼底如星子般徘徊流转。
不由自主的,他第一次诚恳地回答她的问题:“是。”
他又顿了顿道:“梦魇。”
阿灼问:“它们怎样才能消失?”
淮宴没忍住,又不禁微微靠近她,两张脸的距离更近一分,他说:“破梦魇,便可消魔障。”
“你的梦魇是什么?”
“我不清楚。”
阿灼困惑地看着他,但淮宴的确没有撒谎,他不是故意不想告诉她。
时间太过久远,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就连自己父君和母亲的脸也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但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阵,淮宴率先撇开头,他朝着烛灯的方向吹了一口气,灯光忽地一亮,虚影的幻境结界也随之破碎。
阿灼转头看过去,第一次如此清晰和近距离地凝视人人避之不及的魔障,淮宴目光转回,停留在她的侧脸,掌心向上朝着那些黑雾。
只见魔障如归巢的雀鸟,全都涌向方寸的手心,钻进了淮宴的身体,阿灼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一幕。
香炉里袅袅的白烟燃烧着,许是这时安神的效果发挥了一点作用,她竟然没有觉得很害怕。
反倒是想到了芜月同她说的话,淮宴曾经有一时受到梦魇的困扰,独自一人受着,倘若不是天帝强制让他把梦魇开放,恐怕以他的性子,至今都无人知晓。
阿灼又看向淮宴,只见他隐隐带着红色血丝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能让一个道法高强的仙君深受困扰,想来必定不是简单的梦魇。
淮宴收起了在人前的伪装,他全身上下缭绕着黑色的雾气,像蒙上了一层黑色的丝纱。
他拿起案几上没有点燃的安神香,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轻轻往前一点,就见安神香冒出袅袅的白烟。
“好歹是只妖,你妖力虚弱如此,但……”淮宴上下打量她一番,能活到现在是天天在踩狗屎运?“可是此前发生了什么?”似乎是想到答案,他直接问道:“妖丹是怎么碎的?”
阿灼摇摇头,“醒来的时候就碎了。”
淮宴挑眉,斜睨她一眼:“何意?”
阿灼回想醒来时的场景:“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然后发现自己是妖,一运力原来妖丹也裂缝了。”
“失忆了?”
阿灼点点头,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此刻不像狐狸,倒是像一条巴头巴脑的小狗。
淮宴突然凑近她:“梦魇映射出的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最无可避免的东西,你说失忆的人会不会连同他们曾经最本质的东西也会忘却掉?”
“这……我哪能知道?”阿灼局促不安,目光闪躲。
“你想不想进我的梦魇看看?”淮宴两根手指钳制住她的下颌,迫使阿灼看向自己的眼睛,“你难道不好奇你曾经失去的记忆吗?”
阿灼的呼吸好似在那一瞬间停下,听完淮宴的话后,她先是呆滞地点了点头,又慌张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淮宴轻笑一声,松开两指,下了逐客令:“香已烧,夜已深,你该回去了。”
阿灼像干涸在岸边的鱼重新跃入清凉的水中,胸腔里有新鲜的空气涌进,她伸手抱住自己屋里的香炉,“那仙君我先退下了。”淮宴嗯了一声。
门被轻轻合上,淮宴看着面前乳白的烟丝,撑在膝盖上的刚刚那只捏碎魔障的左手,此刻伤口淋漓,血痕遍布,但他还是收紧掌心,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身上翻涌的黑气慢慢消失。
这一夜,安神香缓缓燃烧,挥发,那些泡在空气里浅淡的舒心的盈香,抚慰着身体每一处的疲惫和紧绷。
像是花儿在朝露和晨辉的照拂下,渐渐舒展每一片花瓣,露出柔软带着花蜜的蕊。
人心底最隐秘的地方,也在温馨的舒适中渐渐越过无数的光阴和阻碍,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