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没有立刻走,反而在摊子前多站了会儿,她忍不住问出了许多天一直困惑她的问题:“我不喜欢上学,你为什么不用上学?”
“上学?”李暮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学是什么?”他也如此问了出来。
女孩微微讶异:“你不知道上学?”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便开始解释起来,“小时候娘亲是这样和我说的,小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到私塾也就是学堂里学习,不学习就不通情达理,不明辨是非。”
“可是……”女孩隐隐有些难言,“教书先生很厉害,不管是教学问,还是管教我们这些小孩子,但我就是有点笨,学起来慢,刚刚先生还打了我板子。”
林小梦很是难过,并不是她偷懒不背书,而是……实在背不会。
她委屈道:“我叫林小梦,你叫什么名字?”
“李暮。”李暮赶紧报出自己的名字。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暮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着学堂这件事,到家了和家里的人一说,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不让他上学,而是家里没钱,付不起学费。
李暮为此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那段时间,也有令人开心的事,他和林小梦越来越熟络了。
自从有一次他提早卖完了菜,学堂的先生还没有下学堂,李暮悄悄地第一次钻进了那个胡同,胡同的一边有个大门敞着。
他如鱼得水,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林小梦上课的地方,因为她无数次给他讲学堂里发生的事,他穿过这学堂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在脑海里一一对应上那些有趣的事。
例如他此刻面前的这个在花圃后面的角落,他知道有哪个学生带着蛐蛐来,结果上课蛐蛐突然叫个不停,先生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揪着那个学生的耳朵罚他在这里面壁扎马步。
李暮熟门熟路地靠近了窗边,透过镂空的雕花空隙,他看见了最前面的教书先生,教书先生的面前坐满了安静听讲的学生。
他还在第一排看见了林小梦的身影。
从那一刻,李暮就一发不可收拾,他每天最急切的事情就是希望菜赶紧卖完,这样他就能快点收摊,趁着先生还没下课过去蹭蹭课。
李暮度过了一段有点苦恼又有点兴奋的时间,他每次回家都要被母亲数落,为什么菜又没卖完,而到了夜里,他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先生的话。
本来他还怕林小梦跟他说的话会越来越少,但李暮总是会向她借课本,去补全脑海里残缺的句子,并且飞速看后面新的内容。
因为时间有限,他总是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下内容。
也因为李暮经常向林小梦问问题,林小梦总觉得如果答不出来就会很丢脸,于是她每天都无比勤奋地听课,记笔记,然后在脑子里思量着怎么教给李暮,让李暮听得懂。
二个人因为同一件事而共同努力,逐渐变得更加熟悉,连上学的时候,林小梦路过也会和他打一声招呼。
一段时间后,林小梦突然变成了班里备受先生夸赞的人,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因为比起其他人,她真的和李暮下了不少功夫。
当林小梦晚上如约到摊子前的时候,那个地方仍旧是一块空地,早上她以为李暮是有事来晚了,而现在看来,他今天一天都没来。
林小梦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反常,直到接下来的几天,李暮还是没有出现,她这才隐隐地意识到,李暮家里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没来吗?
然而李暮家里的确出事了,出事的不是李暮,而是他的双亲。
李暮守在双亲的尸体旁,眼睛红的吓人,年岁已高的老祖母几次想要捞他起来,但他却是叮嘱祖母休息不用管他
李父李母是掉进河里淹死的,可是打死李暮,他都不会相信两个人熟悉水性的人就这么死了。
在两个人死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是有关村后的那个大池塘。
李暮的父母早些年就从乡亲的手里承包过来,占着养了鸭子,可就在半个月前,来了个外地的商贾,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姓贾,人们都叫他贾老翁。
他看上了那个池塘,想要种植莲藕和养鱼,但无奈已经被李父李母承包了,贾老翁曾派人多次协商,愿意出一定的价钱购买。
但是贾老翁出的价钱却是比李父李母承包的价钱只高出三分之一,根本不够李家养的鸭子一年赚的钱多,一旦没了池塘,李家的鸭子没了食物来源,没几天就瘦了下去,根本没有买家。
李暮的双亲哪里肯愿意,无论说多少次当然不愿意。贾老翁派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嚣张,甚至威胁要毒死那些鸭子。
李暮的父母最后一次言辞激烈的将贾老翁派来的人轰了出去,消停了一段时间后,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时,俩个人一起赶鸭子的时候双双溺水逝世。
然而人死了还不到三天,那池塘就被贾老翁承包了去,李暮打听过,依旧是比自家承包价高出三分之一的价钱。
乱窜的鸭子们成日被关在院子里,总是饿的嘎嘎叫,家里有没有多余的粮食,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李暮不知道要去找谁,是去找那个池塘的主人,还是去找连人都见不到的贾老翁,他想过去找官府,可是空口无凭只会被人一棍子轰出来。
等待父母终于下葬后,李暮似乎一夜间长大,他开始默默地挑起肩上的重担,照顾好高龄的祖母。
有时深夜睡不着,他就会趁祖母熟睡,偷偷溜出去蹲在鸭栏的墙角,怀里抱着柔嫩的小雏鸭无声哭泣,一群又一群的鸭子围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似乎连鸭子都能注意到这无法言说的悲伤情绪。
可老天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不放过他,三个月后,他的祖母在一个平淡的夜晚悄悄走了。
早上,李暮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搭理,直到察觉不对,他将手指放在了祖母的鼻前,一片冰凉。
那天,李暮在院子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眼睛哭的痛了,他就会闭会儿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各种有关父母和祖母的画面就会涌上来。
村子里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大多都是感慨和劝慰,大家都告诉他,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养好鸭子,种好田,再去村口的铁匠铺学个手艺,说他勤快好学一定能养活好自己,将来再在邻村娶个媳妇,底下再出几个孩子。
若是以前的李暮,绝不会对这一番话产生质疑,可是他的父母死于非命,他什么也不能做,而偏偏他去过学堂,在无形中受过礼习过教。
他想为父母查明真相,在父母的身上他也看见了很多人的命运,李暮在想,有一天他会为双亲复仇,会让更多的悲剧得以幸免。
他低着头站在角落里,看着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一旁的鸭栏里鸭子们都缩着头挤在靠墙的角落。
直到李暮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袭蓝色的袍角和一双黑色的布鞋,袍角绣着云纹,布鞋干净不落灰。
这一看就是个很讲究的人,很明显不是村子里的人。
李暮顺着蓝色绣云纹的衣袍往上看,这一看直接把他愣住了,他立马直起腰杆,支支吾吾:“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