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群聚拢在街头,肉眼可见越聚越多。
喧闹声中有人高吼:“让开让开,闲杂人等退让。”
拥挤的人群中辟让一条路来,一辆囚车缓缓驶过街道。
人群跟在囚车的两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淮宴和阿灼不知何时已身在人群之中。
囚车内,披头散发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不清面容,蓬乱的头发下只能依稀看见胡子拉碴的青黑下巴。
男人蓬头垢面被架上刑台,没有任何的耽搁,一声令下,侩子手往刀上喷了一口酒。
正午的阳光下,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血溅刑台,“咚”的一声,身首异处。
阿灼被吓了一跳,直接拽上身边人的衣袖,躲在其后,死死遮住了眼睛。
淮宴的胳膊被用力一拽,他垂眼看去,小狐妖正紧拽着他的衣袖,挡住面前的一幕,而他这副模样好似替她挡在身前。
他默默盯了会儿她,没有立刻抽回衣袖,等阿灼慢慢睁开眼时,他才动了下胳膊,“该走了。”
“噢。”阿灼手抓的紧,一时没让他抽回衣袖,此刻醒悟过来,赶紧松开手。
刑台上短暂的一幕,随着清场的人上来,众人也一哄散开。
没多少停留,淮宴便转身离去,此行目的地明确——相国府。
一路走过繁华街道,阿灼很快就将刚才血腥的一幕抛掷脑后,许多稀奇又新颖的玩意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阿灼时不时眼闪亮光,东盘盘西摸摸,爱不释手,终于领略到见世面原来是这番体会。
天下之大,包罗万象,等重获自由,她一定要尽览这世间风光,阅遍世俗乐趣。
看了眼淮宴独行在人群中的身影,怕落伍太远她悄然跟上,又被路过的小摊贩吸引去,像一只翩然的蝴蝶,处处上演蝶恋花。
淮宴不用看,也知道她正在做什么,此刻阿灼东张西望地跟上来,又见她步子似冒青烟,一会儿蹿这个铺子一会儿又摸到那个小摊。
他微一顿脚步,果不其然,那小狐妖时时刻刻都收着心,留意他的任何举动。
阿灼见淮宴身形一顿,立刻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双手叠放在身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走到他的身旁。
只见淮宴目光向后微微一瞥,并未出言,略一停顿,便继续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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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府不愧是相国府,光是一个门楣,就霸气侧漏。
朝廷重臣的宅府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踏足的。
阿灼远远地望着,不由心生庄重严肃。
相国府沉重紧闭的大门东南角,有个茶汤铺子,店家望了眼相国府,门口把守的金吾卫正在换岗。
店家满脸写着愁云惨淡,转身把肩膀上的抹布扯下,往那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桌面擦了两下。
擦一会儿叹一口气,直到百无聊赖地转身,面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玉面雅冠,身量修长,白衣得体,只是面色微冷,隐隐中有些威严之色。
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倒是咧嘴一笑,看上去机灵单纯。
寂静多日终于迎来的第一单生意,店家用招牌式的动作擦了擦椅子,有点小激动:“两位客官,喝点什么?”
淮宴撩开衣袍坐下,“寻常茶水便可。”
店家极其利索地冲泡,手法娴熟,两碗茶不一会儿便端到了桌面上,水泽微绿,茶香清淡。
淮宴端起,微呷一口,竟意外发觉还不错,这家名不经传的小店有几分货色。
阿灼微微笑,微微眯眼,既然端来了两碗,那剩下的一碗就是她的了,她伸手端起嗅了嗅,果然清香沁鼻。
店家道:“小丫头怎么不坐下?”
阿灼偷偷瞄了一眼淮宴,笑着摆摆手:“我就是喜欢站着,不用费心管我。”
店家笑笑,便又站回自己原先的柜台位置。
淮宴举着碗,朝相国府的位置虚指:“金吾卫重兵把守,近来相国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店家看过去,摇摇头:“一看你们是从外地来,有所不知,相国被查私下豢养恶妖,心思歹毒,残害文武忠良,利欲熏心,已被没收官职府邸,连诛九族。相国李暮已于今日午时在城门附近的刑台伏诛。”
“什么?”阿灼一口茶差点喷出,今日斩首的那个囚犯……就是云锦相国李暮?!
她山水迢迢不辞辛劳从平沙赶到京城,这刚摸到相国府的门,人就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当着她的面被斩首处死了。
人无绝境之路,好话。阿灼对上下一句,妖无生还之地。
阿灼端着碗的手抖了一抖,脑海里窜出的是魅妖瞬间化成了漫天余烬粉尘的场景。
李暮死了,那就意味匕首的下落直接断掉了。
而淮宴保证不杀自己的前提是,她能帮他找到匕首。
茶铺里沉默了一会儿,淮宴轻描淡写又问:“诛九族,此人现在可有什么亲人在世?”
阿灼心道,是个好问题,她赶紧去看店家。
店家抬头思索道:“这相国李暮,说起来貌似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如今下落不明,全城缉捕,名字叫李吉祥,一个月前相国府还特意为她大肆操办了一场生辰宴,各处的达官贵人全都来送过贺礼。”
阿灼道:“他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女儿?”
店家肯定地点点头:“我肯定只有一个女儿。这李暮十年前也不过是一介贫寒书生,他双亲早逝,祖母孤单,只孕育一子,待他祖母也去世之后,无依无靠,一个教书先生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若说亲人,教书先生也算,只可惜那先生一直身有疾病,看着李暮高中后就撒手驾鹤西去。此后,李暮娶了个妻,但没几年那夫人怀孕生下一个女儿便也撒手人寰。”
“啊。”阿灼惊讶道。
店家继续叙说道:“李暮寒窗苦读,只待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虽后来高中,但一介布衣登上相位却是罕见。一入侯门深似海,能当上相国,不说别的,云锦建朝也不过二十余年,稳打稳扎坐着十年如一日,定是有手段的能人。任你随手一翻史书,各朝历代哪个能坐上相国位置的不是世家望族,家世雄厚之辈?”
最后,店家摇头叹息一声:“这是个可怜之人,也是个可恨之人啊。”
阿灼脑子飞快运转,如今相国李暮已死,他有一个女儿李吉祥,生死不明,下落未知,而要查起匕首去向,难上加难。
淮宴不动声色,手掌托着碗底,慢慢地转着。
阿灼再次确认一个事实,这个人的心思不能猜,一猜就是一个坑。
忽然,一阵掷地有声的铠甲声传来,天光微暗,一群排列整齐的金吾卫举着火把从相国府的东边而来,随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高官牵着马绳出现。
店家也不明所以,探头张望,疑惑道:“咦,这宅邸早就抄干净了,怎么还有官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