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灼看着风恋,哭道:“风恋,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要和眼前的风恋说什么,平沙山头她最受尽欺负的那些日子,是风恋温柔善良地收留了她,她们一起看月亮一起聊天,那大概是阿灼醒来后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风恋包容她的弱小、淘气和顽皮。
她强大又温柔,是那时的阿灼立志想要成为的大妖。
风恋抬起头看她,眼角的那抹悲怆更加浓重,“我再问你,入了婆娑梦后还后不后悔放了他,放了整个平沙镇?”
阿灼眼睛通红,怔怔地看着风恋。
风恋又道:“他为平沙百姓解水患之忧,雨中长跪,日夜奔劳,整个平沙上下竟无一人为他求情说话,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被葬在荒地,可曾有谁为他上一柱香?”
泪淌进嘴角是咸的,阿灼哽咽着,只是不断地重复那句对不起。
淮宴转眼也到了她们身后,阿灼惊恐抬头,她求饶:“栖月仙君,淮宴仙君,你法力高强,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能不能别杀了风恋。”
月华风霜,淮宴始终未眨一下眼:“此妖已走火入魔。”
“你别杀她。”阿灼睫毛被泪水濡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招魂术还没成功,你不能杀她。”
淮宴长袖一抬,白色剑刃斜靠在风恋布满黑色经络的脖颈上,那双无情眸从阿灼的脸上移动到风恋身上。
风恋斜睨着剑身,露出一抹讥笑:“传闻天界的栖月仙君举世无双,风月无暇,唯有一疵,便是只有半颗玲珑心。仙君的半个玲珑心,真是干脆利落,直接少了世上一半烦恼。这剑起剑落,一阵风过,倒不愁晚上睡不安心。”
淮宴冰冷浸霜的眼睛,无波无澜,由手指流泻出的仙法慢慢充盈着整个剑身。
阿灼心一急,再加上之前胸腔撞墙受了内伤,一口闷了许久的血也吐了出来,整个口腔充斥着血腥。
风恋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就在她认命似的要闭上眼睛,骤然,她听见身后有一种细碎的宛如蝶翼扇动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脖子上架着的剑没动,她看见淮宴的目光不知何时停留在她的身后。
心头,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不敢置信涌上。
风恋缓缓转过头,剑刃在她的脖子划上了一道血痕,她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浑身渐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位仙人,可否把你手中的剑放下一放?”清悦朗朗的声音开口。
阿灼仍旧惊诧地看着眼前一切,就在刚刚,她脸上的一滴泪落在了面前的石头阵,不知道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情急攻心,她看见那滴泪落在黑色的石头上,犹如滴水归海,激起一阵金色的涟漪,那滴泪又化成了一朵绽开的小小的莲花。
转瞬等她仔细去看,却什么也没有,面前的石头阵上白光聚拢,不知天边从何处飞来了一群白色的灵蝶,它们飞舞环绕,在聚拢中渐渐化成一个人形。
阿灼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如梦初醒:“我……竟然做到了。”
她看去淮宴,只见他收了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石头阵,片刻又径直看向阿灼,两人对视,各有所思。
灵碟化成的男子,一身青衣长衫,谦谦之身,面貌清雅端正,他朝着淮宴微微颔首:“仙人剑下留人,沈某感激不尽。”
沈岿又接着几步走来,将看着她一动不动的风恋从地上扶起来。
风恋浑身僵硬,任由着眼前这个人温柔地将她扶起,掌心传来的压力和温度,令她大脑有一瞬空白,那一刻,她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乱葬岗旁的荒地上,那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堆。
沈岿目光一直在她脖子上的伤,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血,继又拿起风恋的手,一点点擦去她手心手背上的血迹。
仔仔细细,小心翼翼。
两个人终是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了。
“不值得,不值得。”沈岿喃喃着,气息不稳。
“沈岿。”风恋哽咽着终于喊出了那一个令人心碎的名字。
“嗯,我在。”沈岿边低头擦边回道,像从前有问有答般那样。
“你怎么才出现?”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淮宴擦完她的手,又折起手帕的另一面干净的地方,他抬头去擦风恋脸上的泪,温柔有致,“哭久了眼睛会疼的,别哭了。”
“十二年前的事我深感愧疚,只怨我回来晚了,未曾提早告诉你消息。你曾说送我一个礼物,我收到了。”沈岿望着她的眼睛笑道,“谢谢你送了我一树冬雪桃花,予我此后数年守护丹心的坚毅。”
他尾音拉长,带着些苦楚和酸涩,官场的生涯对他来说实在是步步难行,可他从来都记得那一年雪中桃花花开。
他曾读过万卷书,行过千里路,却再难有及那一幕的风景。
世间美景无数,唯那棵桃花树独属于他。
那年的沈岿,一连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一个是救他于群童嘲讽中的女妖。
他赶到城隍破庙时,庙外围了一圈村民,拿刀的拿刀,扛锄头的扛锄头,他放眼望去,只见满树繁花透过庙墙。
风雪无边,一树生花,一念执起。
那年的冬天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株桃花树。
从此,天地之身,方寸之心,走过万里的山水,独身抗下所有,他掬起一捧雪,桃花磐石。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却将她深深刻在心中。
十二年后,平沙茶楼雨中一见,只是一个侧影他就认出来了。
忍不住的欣喜和再次确认。
忽然,阿灼注意到沈岿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散,石头阵上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她急道:“时间不多了。”
淮宴无奈又心疼地捧起了风恋的脸:“对不起,我又食言了。风恋,你一直是我心中诚挚等待数年想要再见一面的神明。”从来不是人人可骂可唾的妖。
风恋看着他,上前拥他入怀:“这句对不起应该是我说,我差点就毁平沙镇。”
淮宴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笑着。
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光从风恋的怀抱中消散,又化作了一群振翅的白色灵蝶,灵蝶向着远方飞去。
唯有剩下的一只,在她的肩头落了一刻,继而追上蝶群,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