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
距离李用救下晦明,已有二十年了。
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悬崖边低低的呻吟,险些让李用误以为自己见了鬼。
费尽气力将人救起来后,李用把他治好又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有时候李用也纳闷了,自己是不是吃饱撑了没事干,为什么要做这个烂好人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想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只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挂在悬崖边的人命不该绝。
说来也巧,李用爱好古董文玩,收藏兵器。而这人竟也擅长古玩鉴定,尤其长于古兵器的鉴赏。虽然对于前程往事记得模糊不清,但一说起兵器利刃就头头是道起来。一来二去,倒是与李用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直到某一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癫狂到要一把火烧死自己的地步。
李用好险才将他救了回来,那伤好得差不多了,居然自个儿跑到了悬空寺做起了和尚。
李用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猜想他可能完全拾起了从前的记忆,重新记起什么痛苦害怕的事所以遁入空门。
现如今,李用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哪是想起什么伤心往事,这分明是对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孽的忏悔、羞愧和恐惧……
那柄古剑直直落在了晦明的脚边,剑身不断震颤,发出哀鸣,仿佛是在替这一百零六个惨死的冤魂咏叹不甘的悲歌。
“看来,我猜得没错。”李用叹道。
晦明无声地点了点头,伸手颤抖地摸上了那把古剑的剑柄。
几乎是下一瞬间,那柄古剑变得奇烫无比,将晦明的手掌灼烧得血肉模糊,他痛呼一声,松开了手。
“当啷”一记脆响,宝剑坠地。
“这把剑是什么来历?”李用急急问道,“当年龙家惨案,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晦明双膝跪地,神情悲恸,好似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原来当年,尹仲在发现龙氏一族的隐居之地后,私下里招兵买马,纠集了一票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不义之士,趁夜偷袭,对龙家人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血洗。
晦明……不,那个时候,他还叫宋连川。
饶是自诩恶人的宋连川,也对尹仲下达的任务感到胆寒。
他竟是连三岁孩童和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可宋连川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贪财,贪宝,又贪恋人世。
浑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他不嗜杀。
他参与了围猎龙家人的过程,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死去,也无法动手去杀死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
因此,他是在场人里难得在见了那么多血之后还保持理智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尹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他在宋连川心目中,已经不是人了。
如果宋连川能够在一片尸山血海中保持清醒的原因,是因为懦弱与恐惧;那尹仲笑看这人间地狱般的情景还能如此冷静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麻木不仁。
宋连川根本不认为他是人。
——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所以……在替尹仲完成屠杀龙家人的任务之后……谁敢保证尹仲不会杀人灭口?
他偷偷观察过尹仲杀人的眼神。
——那种眼神,是对蝼蚁的,是对尘埃的,独独不是望向人的眼神。
他之所以招揽了那么多人做他的帮凶,单纯只是不想让任何一个龙家人逃出生天罢了。
狡兔死,走狗烹。
他们这群走狗,迟早也会被杀光。
所以,宋连川选择逃跑。
在那群恶人冲进龙家旧宅掠夺战利品的时候——也是人群最混乱、最没有防备之心的时候,他逃走了。
当然,他带走了他认为最值钱、最能保命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古董宝器,而是一本剑谱。
他知道尹仲害怕龙氏一族的剑。
他勒令所有人寻找一柄特殊的剑,可他们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剑。
而他,宋连川,世上最贪恋宝剑的人之一,阴差阳错地,在龙家仓库最不起眼的石壁砖块后,找到了一本剑谱——那本剑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翻动过了,宋连川甚至觉得,可能龙家人自己都忘了这本剑谱的存在。
那本剑谱上画着两柄剑,分别记载着两柄剑的来历与对应的剑招。
其中一把,尹仲给他们每个人都看过,名叫神龙。
而另一把,便是李用从韩霸天那里得到的古剑。
宋连川是有些眼光的。
鬼使神差的,他觉得这本剑谱很重要,所以他顺手牵羊地昧下了,没有把它交给尹仲。
在所有人怀抱着各种各样的财富走出去的时候,宋连川循着后窗跑了出去。
正如他所料,除了他之外,所有恶人都死了。
罪有应得,他也本该死去。
可他偏偏活了下来。
从他记起所有事情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罪孽深重。
而老天饶过他一命,那他必定有未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