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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余年前,漠北好风光。
那时的夏朝已经稳定下来,他是沙漠里凿石窟的工匠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一副好手艺,大人们常说,他以后会是固城最厉害的工匠。
他才十来岁,大人们夸赞起来便像个昂扬的斗士,绕着还未完工的石窟风光走上一圈,每每都会被父亲兄长泼一盆冷水,若是因此飘飘然,还得遭次暴打。
年纪尚小,正值虚荣心最鼎盛的时候,他挨打了也总是不长记性,他知晓自己天赋异禀,旁的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学着大人的样凿石窟了,他坚信,他定当能成为固城,乃至整个夏朝最厉害的石窟匠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长大完成这个抱负,他的父辈还没完成正在凿的这个石窟,厥厄人突然袭来,可以说,那时的固城被称为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月牙泉被血染红,驼铃落地,在厥厄人的不断践踏下再发不出声响,大人们一个个成为了异族人的刀下亡魂,他和其他孩子们被关押起来。
他知道厥厄人有吃人的传闻,但一直不敢相信,哪怕亲眼看见伙伴们一个个被带走,他仍是妄想着,直到他被带到了屠宰场,看见了一个厥厄人撕咬着一个腕间戴有鸽血石叮当镯的残肢,他认得那个叮当镯,是他被关在一起的伙伴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一口咬在厥厄人的手上,挣脱了出去,但才跑了几步又被人抓了回去。
千钧一发之时,有号角声吹响,他回头望去,是定西军来了,一枪便将厥厄人死死钉在血泊中。
那年他十二岁,第一次经历物是人非,身边再无一个相熟之人。
朝廷派人重建固城,他不想留在那里,不想每夜每夜都能看见父母和伙伴肢体不全地到他梦境中来。
他离开了固城。
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走多远,当他再一次因饿到极致而晕倒时,他看见了父亲母亲和兄长,他们来接他了。
他还是没有死,他被带回了一个小门派,成了那里年龄最小的小师弟。
师父说他小小年纪,手上功夫了得,比他那些师兄、师姐天赋高,双手灵巧又有劲儿,是最适合继承他缚龙索的人。
他的手当然灵巧又有劲儿了,他打小就接触石雕,知轻重、有手段。
既然被救活了,他便一直留在了门派里,在师父的教导下渐渐学会了如何征服缚龙索,师兄师姐们虽然羡慕,但却不会嫉妒,一直鼎力支持着他,坚信他能带领着门派走向辉煌。
他再无小时固城那般年少自大,却也盼望着有这么一天。
几年后,江湖上盛大的武林大会,他和缚龙索虽未拔得头筹,却也将门派的名声打了出去,却不想遭到了恶人的惦记。
那一年,还有两个月他就满二十,师父死了,师兄师姐们都死了,又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他看见那些人放火烧毁了门派,一具具地翻找着尸体,想要找到缚龙索。他站在山头,怀里是师父临终前托付的缚龙索,将那些人的面目一寸寸地刻在了心里。
他花了五年时间报了仇,也遭到了官府的通缉。
二十五,他再一次离开北方,去了江南。
南方的气候让他十分不适应,他花了两年时间才勉强调整过来,但好在这里的人们都很温和,他在码头帮工,日子倒也安稳下来。
二十八岁的他认识了月红,她是码头一个老帮工的女儿,经常来码头给她父亲送饭,他与老帮工关系好,竟也跟着讨到一份饭。
他肯卖力气,平常话也不多,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老帮工一家不嫌他年纪比月红大了些,也不嫌他是个孤儿,张罗着婚事,要将月红嫁给他。
为了给月红一个还看的去的婚礼,他跑了船,等着两个月回来后,风风光光将月红娶回家。
但是,等他两个月回来后,月红死了,老帮工也死了。
他从码头其他人的嘴里得知了真相,县丞的儿子强抢着要把月红抬回去做了小妾,老帮工被打死了,月红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花轿内。
第三次,他人生不过三十,却已经历了三次物是人非、亲友两隔。
他拿出了尘封了三年的缚龙索,取了县丞一家子的人头,等着迟迟赶来的捕快将他关到了牢狱中。
县狱内很臭,一切都是腐败的味道,比他报仇那五年待过的山洞还令人不适,他紧捏着缚龙索,想要就此了结一生。
不知哪来黑袍人,武艺在他之上,夺下了了他手中的缚龙索,告诉他,若是世道不公,就要做这守护公平的人。
自此,他加入七杀门,取了个代号叫瞎子,不关心任何事情的表象,上头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无牵无挂,便是跟瞎子一样游走江湖,还学了一身算命的本事,旁人只是他摊子上的一个过客。
六年前,他在一次任务时被对方弄毁了双眼,以后只能分辨出人影,倒是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