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煜明点头。
墨寒辰又问道:“沈黎是不是和你说过,他没有天道法力?”
沈黎确实说过,并且他的卜算能力最差,这是他日后成为天机使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卜算能力极弱,用不出天道法力,于是便认为自己是那极少数完全感应不到天道法力之人,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是罕见的天道法力极强之人。”
闻煜明一惊:“什么?”
“沈黎的能力强到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过强的天道法力,所以不得不依靠于外部力量隔绝他和天道的联系。”
墨寒辰将那从沈黎身上取下来的银环拆开,单独拿出球笼,轻轻一捏,露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闻少君,”墨寒辰将灰绿色的石头推向闻煜明,“越澧盛产矿物,想必能认出这东西吧?”
闻煜明伸手拿过那枚石头,缓缓吐出三个字:“碧菱矿。”
碧菱矿,一种只产自越澧的矿物,能隔绝包括天道法力在内的自然灵力,包裹在绘阵用的灵墨原矿外,保护那些灵矿的灵气不外溢。
它数量不少,但开采和保存的难度大,产量很低。
“和天道的联系过强,就会导致他和天道共感,说得通俗一点,人的情绪、所经历的人、所做的事都和天道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而他和天道过强的共感,就会让他以凡人之躯承载这些。”
“世人皆苦,那些极怒、极悲、极痛的情绪远远多于快乐。”
“而沈黎承载的,不止是现在,还有过去和未来。”
“对于天道来说,是没有‘时’这个概念的,所有的未来的一切都已经发生,果在因种下时就已确定。”
“这种天道感应会让他的身体崩溃,生不如死。”
“能应用天道法力之人,本就不长命,而沈黎的身体,不,应该说是任何一个这世上的正常人,都无法驾驭这种强度的天道法力。”
“他一旦主动使用这种力量,不论是用来施术、或者是用来卜算,都会让他的身体遭受到难以恢复的伤害。”
“所以我们从他襁褓时就开始干预,尽量减少他和其他人的联系,简单化他的周身因果,同时用碧菱矿封住他的能力,减少他受到的伤害,”墨寒辰没什么感情地说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活不过三岁。”
“其实我们知道储阁的事,但我们并不想加以干涉,甚至乐见这种局面。”墨寒辰看向他,“因为比起被孤立,我们更想让他活下去,最起码,能活到身负天道法力之人应有的寿命。”
闻煜明听着墨寒辰没有语调起伏的的话,背后已然是一片冷汗。
他从不知道,沈黎竟然时刻都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闻少君是不是觉得,沈黎很好?”
闻煜明看向他。
墨寒辰依然语气平淡:“他太好了,待人真挚、善良,永远先想着别人,他对你好的时候,让你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对你这么掏心掏肺了。”
闻煜明怔怔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过,他希望你开心、快乐?”
闻煜明的心漏跳了一拍:“你怎么……”
墨寒辰看着他,罕见地笑了下,那笑容太快,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苦涩、无奈,还有一丝嘲讽。
墨寒辰伸出手,天道法力涌动,一面铜镜被他卷了过来。
闻煜明听他说道:“因为他也对我这么说过,在他五岁的时候。但我顾及他的情况,时时克制着自己,不能给予他回应,生怕加重了他的因果关联,影响了阵法和碧菱矿的消耗,进而影响到他的生命。而你——”
他将铜镜立起,对着闻煜明:“或许你从来没有注意过,你我是表兄弟,本就容貌有些相似。”
闻煜明的身形一僵,他看着那铜镜中的人影,和那执镜之人的眉眼极其相似。
墨寒辰看着他,轻声道:“沈黎多年未从我身上得到的回应在你这里得到了,你或许很开心、很得意,且不论他是否将你看作是我的替代,你可曾考虑过,他是否会因此受到伤害?”
~
温暖的阳光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眼皮之上。
沈黎睡得极其不安稳,他的嘴里一直在呢喃着破碎的词语。
“不……不行!”他骤然睁眼,伸手拽住了坐在床边之人的手,语气焦急,“子礼哥哥,你不能下山,不能回去……越澧的秦夫人现在……”
他话说到一半便卡住,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散去,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少……少阁主……”
墨寒辰垂眸看他,沈黎急忙将手松开,却不想被墨寒辰反抓住手腕。
“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析政吗?”墨寒辰淡淡道,“怎么现在还关心起越澧的如夫人了?”
沈黎心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子……闻少君呢?”
“他走了,”景寒辰声音平静,“毕竟他是一国少君,来天机阁只为暂时庇护,天时地利人和到了,他自然要回去争一争君主之位。”
“不……不行,他不能现在离开!现在不是好的天时!”
沈黎用力要翻身下地,可胸口断掉的肋骨实在太痛,他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想要用力将自己撑起来,墨寒辰居高临下看着他,然后缓缓弯腰,将沈黎横抱起来。
胸骨剧烈的疼痛袭来,沈黎不由地发出呻吟,墨寒辰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将他抱回床上。
沈黎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伸手拉住景寒辰的袖子,哑声说道:“少阁主……少阁主你去叫他回来好吗?”
沈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子礼哥哥突然要离开,他明明告诉自己是在七月才走,他们明明还约定好了,要做琉璃珠……
可闻煜明离开了,就和他曾经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样。
那是梦吗?
沈黎不知道,他只觉得那如碎片一般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只是几个画面就让他战栗不已。
一直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沈黎回过神,墨寒辰已经离他很近了。
“少阁主……”
“你看到了什么?”墨寒辰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沈黎想错开眼避开他的视线,可墨寒辰掐住了他的下颌,不允许他逃避:“沈黎,你忘记你五岁的时候答应过我的吗?”
沈黎浑身一震。
墨寒辰低下头,在他那有着朱红色小痣的耳边说道:“沈黎,你答应过我的,我是你最信任的人,你会永远陪着我,陪我待在天机阁,陪着我让我开心。”
沈黎的身体颤抖着,墨寒辰炙热的气息在他的耳侧。
“现在,乖,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沈黎仰着头,看着那金色的帐顶,缓缓吐出八个字——
“帝君薨逝,苍穹崩塌。”
墨寒辰闻言,掐着他胳膊的手倏然一紧,眼睛微眯:“还有呢?”
还有……
还有……
沈黎的眼泪从眼角漫出,滑入两鬓。
他还看到,他的子礼哥哥——
生死不知,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