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午，天空依旧笼着灰蒙蒙的迷雾。远处阁楼高山影影绰绰，万物不清；长街上行人垂头丧脑，犹如空壳木偶，毫无半点生气。
楚燿在集市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行了一阵，街上众人皆纷纷朝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却一一忽视，继续大摇大摆地走在长街中央。
跟在他身后的肖骐却是少了几分镇定，多了几分发憷，只因部分县民投来的目光，仿佛随时要将楚燿生吞活剥了一般。再联想起店小二方才跟他们说过的话，肖骐越想越是发毛，踩着小碎步来到楚燿背后，拉了拉他月白的袖角，颤巍巍道：“二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楚燿瞪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肖骐，扯回衣袖：“你个没出息的家伙！讲话就好好讲话，抖什么抖？！”
肖骐五官皱成一团，抓着他的手臂道：“二郎，我也不想抖啊！只是…你看看他们这样看你，像不像夜里饿狼发着光的眼睛看着猎物那样？好可怕啊…二郎，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什么回！要回你自己回！”楚燿甩开他的手，径自走了。
肖骐虽是害怕，可也不能丢下他就这样跑了。再说，他回去客栈也是自己一个人，与其一个人担惊受怕的呆在房间，还不如跟着他来得安心：“二郎…我们逛了这么久，到底是要去哪里哦？这集市都要被我们走到头啦。”
谁知楚燿听到他这话，停下了脚，望着前方稀稀疏疏的三两家街边摊位，再往后看，就是一排排民房宅院，他冥思了片响，道：“确实是到头了。”
“那不如我们就……”肖骐正暗暗欣喜终于可以从这群饿狼眼前逃离，便又听他道了一句险些让人当场吐血的话：“那就再逛一遍。”
肖骐：“……？”
“！！？”肖骐面上只剩下‘疯了吧’三个大字，嘴上低低哀嚎了一声：“不要了吧！？二郎？”
楚燿转过身，边走边道：“你要跟就跟上，不跟的话等下你就直接回客栈，我不强迫你。”
他说的倒是云淡风轻，可作为跟随了他几年的贴身侍从，肖骐隐约在他话中听出了另一种意思。
肖骐绷着身子紧跟在他身后，改在心中哭嚎道：“我怎么这么命苦，早知道就跟着楚煊少爷的船回金陵算了…”
二人又从街尾开始逛起，那群不怀好意的县民再见他们，却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到另一方向。
楚燿顿感疑惑，顺着其中一名县民的视线看去，瞳孔猛地一缩，脚步急停。
垂着头还在为自己性命担忧的肖骐就这样撞上了他的后背，捂着有点发疼的鼻尖退了一步，疑道：“二郎？怎么停下了？”
楚燿像根木柱杵着没有动作，也没有答他。
肖骐向前一步，只见他一脸惊讶神情，又问：“二郎？你怎么了？”仔细一看他神色，惊讶中竟带着一丝怒意。
“二郎怎么又发火了？”肖骐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虽然楚燿不是在发火中就是在发火的路上，可这样走着走着就突生怒意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又想道：“不会是因为我吧？我这不是没有抛弃他回客栈么？”
肖骐越想越是没有头绪，见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某一处，他也移眼望去：“咦？那不是颜公子和天姿姑娘吗？”
前方不远处一家卖饰品的摊前站着的两个素白身影，正是颜尘和天姿。
天姿左手拿着一支步摇，右手拿着一支发钗，正在发间比划，边比边转向身旁的颜尘，询问意见。
颜尘柔和的目光在她手上的发饰转了一圈，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掩嘴嬉笑。那笑，如同世间任何一个含春少女般，甜蜜又妩媚，不管谁人见了，定会陷入她的爱河之中，此生再也无法脱身。
肖骐痴痴望着，痴痴地道：“哇~~颜公子和天姿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可话刚说完，他忽感身侧温度顿降。他扭头一看，楚燿冷冷的眼眸正向他射来一道无形的冷箭。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正要开口解释，哪知就见他伸出手。
肖骐以为又要挨打，立马护住了脸。可楚燿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就见他的手并不是挥向他的脸，而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一拉。下一刻，二人就闪进了卖风车的摊位下。
摊上各色风车迎风转动，好看至极。而也正是这满目斑斓，恰好挡住了楚燿二人的身影。
肖骐此时却是无心欣赏，因为那卖风车的摊贩，正面目狰狞地瞪着他俩。
肖骐不敢与他对视，伸手扯了扯楚燿的袖角，小声问道：“二郎，我们这是要干嘛啊？”
楚燿也觉头顶有一道热辣辣的目光正盯着他们，他二话不说，扯下肖骐腰间的钱袋，随手拿了一两银子塞到摊贩手上。
肖骐目瞪口呆：“！！！”二郎！这可是我们两天的菜钱！
摊贩掂了掂手中银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依然一派凶神恶煞。
肖骐一度以为头顶上的这个摊贩是难得一个不见钱眼开的人，正要在心中暗暗赞赏一番时，那摊贩却移开了眼睛。
摊贩：“卖风车了喂！跌价大甩卖！两文钱三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
肖骐：“……”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虽然摊贩不再死盯着他们，可肖骐却更加忧伤了。他向身旁的楚燿投去幽怨的眼神，奈何他一心全都扑在那对金童玉女身上，对他所有的动作神情一概不理。
楚燿一手扶着摊位木脚，向外探去，盯着那处一动不动，口中低声喃喃着：“这两人什么关系？千面那家伙呢？刚才不还是跟她在一起的吗？怎么现在不见人了？孤男寡女一处上街，成何体统？！”
肖骐听他口中絮絮叨叨，觉得有趣，不知怎地又瓢嘴道：“男未婚，女未嫁，一起出街再正常不过啊~”
楚燿脱口应道：“你又怎知他未婚？！……她未嫁？”
肖骐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我，我乱猜的。”
楚燿冷哼一声，不再作声，滚烫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那一双人身上。
只见天姿面露难色，看着手中的发钗步摇左右摇摆。颜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天姿转忧为笑，将两支发饰递给摊贩，摊贩笑着拿出饰盒分别装好，又交到她手中。
楚燿看到这一幕，手下一紧，只听咔嚓一声响。
蹲在他身后的肖骐则是越想越是委屈，向他挪了半步，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二郎！我们躲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湿润的气息呼在楚燿耳边，让他燥热的身体为之一震。他想都不想抬手就往肖骐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回头怒瞪道：“要死了你！不准在我耳边吹气！”
再回头时，方才还站在首饰摊前的两个人竟不见了！？
楚燿倏地站起身：“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肖骐跟着朝那一看，摊前空空如也，而摊贩正眉开眼笑地数着手中银钱，看来是又做成了一单买卖。
楚燿冲到长街中央四周环视，却仍是寻不到那两道身影。
肖骐捂着有些发疼的头道：“二郎，颜公子和天姿姑娘应该是走了吧。”
“我自己没有眼睛看？需要你来提醒！？”楚燿将憋在心底的所有怒火都撒在他的身上。
肖骐眨着微红的大眼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副无辜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楚燿见他如此，越是烦躁，扭头便走了。
肖骐一言不发立即跟上。
卖风车的摊贩见他二人离开，扬声道了一句：“公子，慢走啊~下次还来哦~”随着开始收拾东西，边哼着曲调边喃道：“真好，今天可以提早收摊回家逗娃咯~”
肖骐离去的背影顿了顿：“……”
深夜，夜黑无月。
街上一片灰蒙，远远处只有零丁几盏残灯在苟延残喘，昏黄的夜灯不仅未能驱散无尽的昏暗，反而给这空荡的长街徒增了一丝诡异的狰狞。夜风吹来，枯枝簌簌摆动，扭曲的枝影犹如幽冥鬼爪般映在斑驳的旧墙上，风一吹，这鬼爪仿佛就要破墙而出，将路过之人统统拉入炼狱。
吱呀——吱呀——
无声深夜，残破的风灯在风中晃动不停，一声交替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喵呜——”
一声尖锐嘶厉的猫嚎声闯进了诡暗的黑夜。
只见一抹黑影在夜下奔驰，速度极快，眨眼就来到了长街中央最高的高楼之上。他一双黑瞳左右环顾一圈后，便滑下屋檐，顺着斗拱跃到长廊上，踮着脚尖轻步移到长廊尽头，来到一间厢房门外。
黑影抬起左手按在门上，正要推开，却是一顿，放下了手，随后转到棂窗处，伸出食指将窗纸戳出了一个小洞，又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取下塞子，将竹管放入洞中，轻轻一吹，一道轻烟随之飘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