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之人离去,所带来的伤痛,其实是慢慢渗透的。
林渊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他曾经历过很多。
大多数时候,刚开始仍能够保持正常的行动能力,但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至亲之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盘桓,痛苦会慢慢把人吞噬,好像冰冷的湖水缓慢浸没口鼻,明明窒息,却动弹不得。
可是。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把罪责归咎于自己的话……
午夜梦回,名为“自疚”的小鬼会准时前来,勾走你的性命。
林渊曾经很羡慕那些逝去的人。
因为他们不用经历活着的人的痛苦。
而他却必须在清醒中挣扎,在挣扎中迷蒙,一呼一吸都提醒他还活着,一呼一吸都起伏着胸腔撕裂般的痛。
那时候的他,多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再快一点。
让他快一点,拥抱那个注定的结局。
微风卷起,林渊感觉眼前划过一抹绿意,伸手抓住那抹绿,细嫩的触感传来,是一枚修长的柳叶。
林渊刹那间明白了。
为什么林沧会突然绝望。
是因为那个柳妖。
错了。应该杀死那个柳妖的。
他前世与妖族厮杀了一辈子,早该知道,没有一个妖族能在见过灵族心脏之后,会乖乖放弃,无动于衷。
林渊抿了抿唇,丢掉那片柳叶,向前走了一步。
林沧抱着霍君生的尸首,身形一晃,忽然消失了。
林渊感到腕间的绳子垂了下去。
林渊皱起了眉头。
“林沧,我知道你还没有走。”林渊站在原地,风扬起他的衣袂,明明虚弱得很,却偏偏挺拔如竹。
无人回应。
“不要想着甩掉我,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无人回应。
“我会不后悔。你也无权,替我作出决定。”
仍然无人回应。
林渊语气加重。
“这条路,无论你答不答应,我一定要与你走下去。”
风停了,林渊却感到腕间的绳子微微晃动,有人牵起了绳子的另一头。
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声音发飘,如同幽魂。
“走吧,去葬了师兄。”
-
霍君生葬在郊外。
林沧亲手书写了墓碑。
指尖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印在光滑的石碑上。
那包艾糍,林沧烧了,洒在霍君生墓前。
留下一个,施了不腐不坏的术法,用纸包好,放进了怀中。
“师兄。”林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住。”林沧紧紧闭上了眼睛。
“黄泉路远。”林沧眼角滑下一滴血泪。
“一路珍重。”血泪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泥土。
-
“妖族不是想要我的心脏吗。”安葬完霍君生,林沧平静地说道,“那我就做诱饵,等他们来找我。”
林渊闻言,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你不能在此地继续逗留,灵族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妖族聚集而来,我知道你实力高强,但寡不敌众,待在这里无异于白白送死。”
“我会远离竹白镇,不连累任何百姓。”
“不行,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到时候来的,可不止害死师兄的妖族。”林渊迅速反驳,“隐匿行踪的大妖受伤遁走,养好伤之前,不会轻易出现。如果你定要在此地逗留,说不定在大妖找你之前,已经被其他妖族捷足先登,瓜分完你的心脏了。”
“……”林沧沉默了下去,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林渊,其中仿佛有深潭翻涌。
林渊看不到林沧的神情,见林沧没有回答,以为林沧被自己说动了,于是继续说道,“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迅速离开竹白镇,至于杀害师兄的大妖,有阿白在,不必太过担心,迟早能够抓到。我倒是有个法子,妖族隐匿气息需要耗费妖力,而潜入竹白镇的至少有柳妖和大妖两只妖族,等他们感觉安全之后,自会解除隐匿,我们只要围绕竹白镇向外寻找,找到妖族气息重新出现的那个点,顺藤摸瓜,就能抓到大妖了。”
林渊说完,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沧,总结道,“如何,是不是比守株待兔要好上许多?”
“林瞎子,别再对树说话了。”旁边的黑影叹了口气,在林渊略显尴尬的神情中,“刺啦”一声,从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袖上撕下一条黑布,抬手,蒙在了林渊眼睛上。
柔软的黑布带着淡淡的血腥气,绕过林渊的眼睛,在后脑打了个松紧适中的结。
林沧的手在抖。
林渊看不到林沧的表情,但是从那双掌心滚烫,指尖冰凉,昔日灵活,可如今打结都有些艰难的手上,林渊窥见了青年的内心。
林渊喉咙一紧。
上一世,他曾经走火入魔,险些丧命。
而现在林沧的状态……
林渊借着黑布遮挡,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林沧,我饿了。”
林渊如是说道。
“能不能,带我去吃点东西?”
——不要再想了。行动起来,去做点事情吧。
林渊没有高高在上地安慰,没有发号施令,没有指导林沧要如何如何调节心情。
他只是轻轻扯了扯绳子,带着惯常的散漫与一点点委屈,向林沧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