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能出席,就是默认了在长辈面前继续逢场作戏。
可她显然是来砸场子的。
张凌韦暗暗咂舌,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之前倒是看走眼了,这姑娘性子还挺烈,是一点脸面也不顾啊。
安知鹿不急不慌地噙了一口茶,语气淡淡开口,“蟹?妈妈,可是我海鲜过敏啊,您忘了吗?”
气氛一下凝固,这下连一直跟安鸣德交谈着生意的张父都察觉到不对。
江悦脸色有些难看,勉强地说着:“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小时候还挺爱吃的。”
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神色,笑得自然了些,“没事,小张,不用点了,刚点的足够了,不够咱再加。”
趁着张母和张凌韦交谈着,江悦低声朝安知鹿呵斥着闭嘴。
安知鹿耸了耸肩,懒散地勾了下唇。
她确实是没有海鲜过敏。
只是,江悦对她了解甚少,自然判断不清她话里的真假。
心想着自己包里的两个雷,忽然就期待起炸开时在座几位利益至上、脸面至上的人的脸色。
“对了。”
菜色堪堪上齐,安知鹿忽然出声,心跳兴奋地加速起来。
在场的人目光都看向她,张凌韦看着对面眉眼精致笑得灿然的人,心脏忽的一颤。
安知鹿歪了下头,故作疑惑地看着他,“张先生原来近视吗?上次在酒吧里撞见,还以为您不近视来着。”
瞧见那双圆眸里隐晦的恶意,张凌韦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朝着他来的就行。
笑着朝几位长辈解释道,“上次恰好有位外国客户,约到了那家酒吧里说要体验一番,没想到跟知鹿这么有缘,倒是撞见了。”
“噗呲。”安知鹿看着他端着那副温润谦恭的模样都替他觉得累,懒得再跟他绕圈子。
好笑着扬声道:“张凌韦,你说的外国客户,不会说的是我老公吧?”
“当时在场的也就他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人,能勉强算得上是‘外国人’?”
“安知鹿!”伴着江悦低声怒斥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安鸣德黑沉着脸怒拍桌子的声音。
安知鹿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倒是朝安鸣德拍在桌子上的右手看了好几眼。
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右手。
真的不疼吗?大理石桌面诶,看着她自己的手掌都幻痛了。
张母眨了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老、老公?江总,你们家安安这说的是……?”
安知鹿眨眨眼,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把那两本崭新的结婚证从包里拿了出来。
像是完全不知道今晚这一顿饭的目的一样,脸上甜甜一笑,有些羞涩:“爸爸妈妈你们工作忙,还没有看过我和阿思哥哥的结婚证吧?你们看看,拍得可好看了!”
明晃晃的两个小本被安知鹿放到了江悦面前,江悦一眼就能看见那上面鲜红的公章,脸色黑沉。
安鸣德只看见那一抹鲜红,里面的内容看得不清晰。
只以为这不过又是安知鹿叛逆的孩子气行径,勉强地笑了下,“知鹿,你先把你那过家家的东西给收起来——”
手臂一下被妻子颤抖的手捏上,安鸣德一下噤了声,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
眼看着对面夫妇的黑沉脸色和安知鹿的一脸无所谓,张母哪里还搞不明白。
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紫的,话里的和气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尖锐暗讽道,“江悦,你这就不厚道了吧?合着你们家这是玩我们呢?”
“你这传出去,把我们的脸面往哪搁?”
张父说得意味深长,这么大的事,他可不觉得这两位半点不知情,“结了婚还想着骗我儿子订婚?安总,您俩位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张父狠狠甩手,快步离席,张母一把拉过完全没反应过来事情展开的张凌韦,一家人脸色黑沉地匆匆离开。
张凌韦凌乱着被暴怒的张母拉着走,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一眼,安知鹿闲适自然喝着茶的侧脸落进他眼里。
眉眼轻佻,清丽却慵懒,似乎对这幅场景乐见其成。
心下一动,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这性子还挺烈的,真没看出来。
安静的包间里只剩江悦和安鸣德怒极了的气喘声,沉默地僵持着。
安知鹿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色,感到可惜地撇撇嘴,又要浪费食物了。
江悦感觉方才张母的话像耳光一样打在了她脸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么被羞辱的滋味了,狠狠吐了口浊气,声音有些颤,“安知鹿……这就是你的、配合?”
“我是做了些什么让你这么恨我?有什么事,我们私底下商量不可以吗?!”
江悦的眼眶有些红,“你就非得,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吗?”
安知鹿从来没有见过江悦的这幅模样,她看起来很委屈,似乎自己做的事将她狠狠地伤到。
她的目光里依旧是安知鹿熟悉的不解、失望和怨怪。
天性使得的柔软让安知鹿不受控制,她无数次希望江悦和安鸣德能理解她,看到她的诉求。
可他们从来都是忽视,只会要求她来实现他们的期许。
诫告了自己无数次还是没忍住眼眶湿润,放缓了声音,“可是妈妈,我提前跟您说过的。”
“我对您和爸爸太了解了,这已经是我能抓住的最后的机会了。”
“您难堪,难道不是因为您本身也觉得这事干得没道理吗?”
安鸣德扶住妻子垮下来的肩膀,拧着眉看着这个从小没怎么跟自己说过话的女儿。
有省心的儿子在前对比着,印象中,他想起这个女儿更多的情绪都只是寄予厚望后的失望,自己对她的了解,大多只通过妻子和家庭教师发过来的成绩单。
张父的暗讽打在他脸上,似乎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安鸣德长叹一口气,“知鹿,你……”
安知鹿垂眸打断,不愿再看见他们脸上失望的目光:“如果没有事了,我就先走了,爸爸妈妈。”
说完,江悦就撇头过去不作反应,安知鹿停顿了几秒,终于起身离开。
进来前,空中还隐隐飘着细细碎碎的雪粒。
出来时,肉眼可见的漫天雪花沙沙地压下来,呼出一口气都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低头敛眉压了压帽檐,她来时是路肆送她来的,路肆说会等她,但安知鹿拒绝了。
还好他没来,太狼狈了,一点也不帅。
抬步就要迈进这幅稀疏的白色幕布里,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腿。
声音温和含笑,“安小鹿,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