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流璧转间,又是一年春日。
元宵节后,江祎整日忙于政务,新帝继位,朝堂上的大臣必然是首要处理对象,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自从女子可入朝为官的制度颁布后,他还要应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群臣。
御书房内,江祎正批阅奏折,一封接着一封,个别奏折中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江祎怒意渐起,于是他提笔在奏折上写下,“一板子”“五板子”“十板子”,统统在明日上朝时挨打,颇有当年永安帝江黎的风采。
三皇子江允无意于朝堂,被封为瑞王后去了封地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而太上皇江黎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于元宵节后溘然长逝。
热闹欢腾过后,宫中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午后,江祎随手扯了个小毯子瘫在软榻上休养生息,不一会儿的功夫,江芸芸身穿妃色刺绣牡丹花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瞧着喜庆极了,多亏宫里还有这么一位活泼的小公主,才显得没那么冷清。
她蹦蹦跳跳推门冲了进来:“太子哥哥,芸芸可以出宫找哥哥嫂嫂玩吗?”
江祎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打了个哈欠:“说多少遍了,现在要改口,叫皇帝哥哥。”
江芸芸立即改口:“皇帝哥哥,那芸芸可以去吗?”
江祎故作严厉:“这一个月你已经出宫十次了,你现在大了不能光想着玩,多跟朕学学,稳重点。”
“哦——”江芸芸眨巴眨巴眼,忽地抬起手指向一侧的书案,狡黠一笑:“诶,那是皇帝哥哥作的画吗?有三皇兄画的好吗?”
江芸芸一溜烟跑了过去,江祎神色一顿,慌里慌张从榻上摔了下来,“诶,那个不能看。”
可惜为时已晚。
“皇帝哥哥怎么在大臣脸上画乌龟呀,我要拿给世子哥哥看!”
江芸芸抓起画就往外跑,江祎刚追出御书房,又想到自己皇帝的身份,不能失了稳重,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不小心还绊了一脚,眼看江芸芸跑不见了身影,他心想:完了完了,要是让堂兄看到他在大臣脸上画王八,就完了!
画倒是没到江砚珩手中,而是不凑巧地被入宫觐见的当事人碰见了,那老臣子看见画像后一个气没顺过来当场晕了过去,为此,朝堂上又是一场激战,更有甚者见缝插针,开始对承平帝立下的女子可入朝为官的制度指指点点。
幸而有白玟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大杀四方,江砚珩在旁辅佐清理朝臣,江祎这个新上任的皇帝才不至于“英年早逝”。
承平元年三月,殿试举行,在叶知非的协助下,选任一批佼佼者任职后,朝堂方步入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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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江砚珩叶知非两人难得能平心静气坐在一处下棋。
叶知非捏起一颗黑子,思虑良久,抬眼看向江砚珩问道:“如若陛下没有信任你,与你合谋为太子铺路,而是为了掌权,一意孤行杀尽所有碍手碍脚之人,世子该当如何?”
江砚珩落下一子,不咸不淡道:“反。”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叶知非自幼时起就被告知他肩负着叶家的荣耀,要继承叶家风骨,光耀门楣,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要为叶家考虑,不知不觉他陷在叶家给他圈划的牢笼之中,还真做不到能这般轻松说出“反”这个字。
得知陛下忌惮纪家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论是非对错,而是远离这趟浑水,不能触怒陛下。
他与江砚珩暗自较量多年,自恃清高,如今方认清自己输的彻头彻尾。
叶知非看着棋盘局势,忽道:“我若是早点认清这个道理,有些事,有些人或许会不一样。”
江砚珩再次落下一子,冷嗤一声:“绝无可能。”
晶莹剔透的棋子布于棋盘之上,难分高下,叶知非执黑子思虑许久,最终将棋子扔回了棋盒中,淡淡一笑:“不下了,我认输。”
三日后,城门处人来人往,不远处的河边柳枝吐出嫩芽,空气中飘来阵阵青草香,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暖阳下,江灵掐着腰站在马车上指挥着侍女往车上放行李,所谓行李都是她买的零嘴,作为去西北路上的干粮。
叶知非恰巧同一日出发,要前往各地巡视,二人在城门处碰见了面。
江灵睨他一眼:“升职的好机会,叶大人怎么不抓住,非要往外跑?”
叶知非反问:“公主不也是,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非要去西北受苦?”
江灵高傲道:“你管我,本公主想去哪就去哪。”
叶知非微微一笑:“臣亦是。”
“……”
江灵不再与他搭话,等来给她送行的纪宁萱后方扬长而去,纪宁萱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心想不愧是三公主,到哪都那么惹眼。
她一直好奇三公主为何要与自己交朋友,明明之前是一副看不惯她的模样,临走时她问了一嘴,江灵依旧是昂着头回答道她想交就交了。
纪宁萱意味深长地看向江灵,语调悠扬:“行吧,三公主不说我也能猜个十之八九,三公主怕不是早就想……”
“什么早就想,本公主要走了,不和你多说了。”
江灵急忙转身进了车厢,催促着车队出发,从车厢内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纪宁萱忍俊不禁,三公主的性子,哪怕是认错都是昂首挺胸,想来是早就想和自己交好,又拉不下脸面主动示好,完全就是一只高傲的小狸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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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安定后,江砚珩便将所有精力放在了纪宁萱身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人。
纪宁萱孕期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情绪波动大些,爱黏着江砚珩。
依纪明盛所言,这是纪宁萱儿时的习惯,幼时年纪小,母亲早逝,她就喜欢黏着哥哥和父亲寻求安全感,长大后渐渐学会了独立,这种依赖的情绪也就被她掩藏起来。
只是如今怀孕,心底里的情绪再度掀起,她控制不住才会这般黏人,江砚珩对此自是乐在其中。
幸好除此之外,其余孕吐,反胃,乏力之类的现象几乎没有,与之相反,纪宁萱整日精神头十足,睡眠也变得极好,梦魇的状态较之前也少了许多,反倒是江砚珩夜里时常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纪宁萱觉得这个孩子简直是她最珍贵的生辰礼。
是日,午休时辰,纪宁萱陪着江砚珩睡了一小会儿便醒来了,日头正好,她闲不住便来花园内赏花,顺便裁剪几支拿回去插花。
春明景和,莺啼燕语,满园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偶有几只彩蝶落于粉嫩鲜艳的花蕊之上,其中两只彩蝶振动着薄翼,纪宁萱走到哪,它们跟到哪。
纪宁萱不禁翘起嘴角,心情愉悦,本来是一个人随意转悠,这下倒是不觉得孤单了。
她伸出手,两只蝴蝶似有感应,转而落于她的指尖之上。
“我比花还香吗?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两只蝴蝶扇动了两下翅膀,以示回应,纪宁萱被逗乐了,在蝴蝶的陪同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采了一捧颜色各异的鲜花。
“夫人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啊,不过小憩一会儿,睁眼就找不到你了。”
身后传来温和的嗓音,江砚珩不知何时也寻了过来,含笑看着这一幕。
纪宁萱回首望去:“我不过是出来走走,这么一会儿夫君就离不开我了?”
说是她喜黏着江砚珩,依她看现在是反过来了,稍微离开他的视线一会儿,他就放心不下。
她朝他走过去,奉上一捧盛放的鲜花,似秋水般的眸子弯成月牙状:“喏,送你几朵花赔罪吧。”
清风微拂,撩动两人的发丝,满园春色摇曳似都抵不过女子的笑容夺人眼球,真是应了那句人比花娇。
江砚珩一手接过花,一手屈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扬眉轻笑:“我还是更喜欢夫人这朵花。”
纪宁萱眨眨眼,抿唇笑了笑,瞥见他微红的耳尖,不由笑出声来,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说情话的反应竟是这般可爱。
她上前轻轻捏住他的耳垂,打趣道:“世子殿下,你知不知道你一害羞就会耳朵红啊,先前撩拨我的话张口就来,如今一看也是个纸老虎呀。”
纪宁萱一想到江砚珩害羞的模样就忍不住去逗趣他,先前都是他把自己撩拨的脸红心跳,如今也该换她撩拨了。
江砚珩清咳一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花须得赶紧插入花瓶,蔫了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