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少也还是那样的人。我并非想杀你妹妹,我知她恨我,知她总要杀几个人。我也知没有解药……我问她,只是为了让你听见不要怪我,心甘情愿陪着我……”
“我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以为世上无人能奈我何,我不该没好好护住你,我唯独不想在你面前杀那么多人,对不起,我有了你,我再也不会杀人……”
“你可以生气,可以恨我,你要问我的罪,那你就问……随便你说什么,好不好?现在先跟我走,好不好?”
越施主……
那人说完便先拉住他手,“你如果想,你就点头,我扶你站起来,那时我……我不能再带你……”
他难得支吾,他又张了张嘴,那笑声已又起,带着身居高位的轻慢,原来还是天子。
随他笑,四面八方都有了低低的笑声。分不清是嘲笑还是怜悯,或是有几分惊讶,让肃穆氛围多了几分滑稽。
“汇儿,灵童悟得正果,你也就罢手罢。”天子道,“朕无意伤你,这就下山去罢。”
他十分不耐,“杨骅,你别管我的事。”
“大胆……”
“你已自罚,这番忏悔灵童听见了,万佛也就听见,朕听见了,世人也都听见了。”天子威严的声音压过,“为你一己之私,多了上千亡魂,灵童已决意皈依,请高僧继续剃度。”
人蓦地挤压过来,铁甲不由分说摩撞上锁链。
伴着一阵拉砸、拖拽之声,第一缕发丝簌地从他头顶刮落,那声音猛一下扑近,将他身子拽得一歪。
“千里!”
数声惊呼起,天子淡淡道,“如今你们还拉他不住么?”
这道训斥蓦地平添数股猛力,锁链猛地几抖,擦啦、嗦嗦,挣扎、按压,倏地声音又离丈远。
“千里……”
他似乎摸到了他,但很快又远去了。
第二缕、第三缕发丝相继垂落,那锁链拖在地上连连退回门槛,而后当啷当啷、托高砸低。
“千……”
他微侧着头,只听那当啷响动声声分明,当啷,当啷,当啷,似一级一级下了台阶,直如一阵久远悠长的鼓动,又似一阵踩落雪间的咯吱声。
有那么片刻,腿脚似不再听他使唤,命令他站起。
他手一动。
这时门外一阵春风涌过,吹来一阵腥甜的风,一只冰冷的手不由分说转过他头颅,压下一柄剃刀,好似一只手掌掰开了他的唇,那声也忽变作滴答声,如泣似怨。
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声色味触蓦地全都滚烫,低下头,那看不见的眼前再度化开一片尖叫的血海。
无底无边,翻江覆浪,千魂不只。
“……二哥……”
他再不敢动弹。
“千……”
“……到那时我原谅你……”
……好……
一缕又一缕长发落下,他抬起头,好。
“……你会后悔。”那声又变回铁链声,拖拽着砸落最后一级台阶,如同奏乐,砸出最后一声诅咒,“……你一定会后悔。”
他微一震。
……当日曾说要一生为施主诵经祈福……施主……
“我不需要,你以为你是谁——”
声却似被什么遮掩住了。
到此戛然而止。
他直视前方,心想,他不是谁,从此他想他是谁,他就是谁。
他不会后悔。他一定不会后悔。
刚刚这个人是来忏悔的。
非为死,而为生。
倘若那日他带着怨,要不原谅,要季千里和金像只有一个能活着,要让他多少也尝到一丝痛苦,这短短的一刹,他已决意要原谅他。
不只原谅他,还要原谅这世上的一切。
春发夏繁,秋丰冬静,万物无过,人之过在于为人。
这金身世人所铸,这经书世人所造,这自欺欺人的因果循环,世人所编。
他既不甘,他亦不甘。
他只是有些后悔剜掉了眼睛,那也不过刹那。
“……当日曾说要一生为施主诵经祈福,施主往后只需记得,我会一直一直做到。”他仅仅说了一声。
待他剃度完毕,点过戒疤,他再次请天子除去锁链,说而今他不会再伤人了。
天子以为然。
“王朝兴替,也如生老病死,朕也明了。灵童驯一凶兽,稳此民心,功德无量。”
“千里……”
忽然之间,他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