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杀过人的大有人在,然则多是一刀一掌,都给人个痛快,头一回见人这般血涌不尽,心中都砰砰直跳:没有解药,他真会流成干尸。
那百来人总是心肠不一,这一来先前那对着季平沙的喧嚷声又向着他。
“……罢了,耽误不得了,越汇,这小子无辜,这老疯子恶心,你就杀了罢!”
“咱们的事儿另算!”
越兴海急急道,“不能!”
也有人道,“你没听这贱人也让他杀我们!杀完他就轮到我们!”
“那要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这贱人油盐不进,连着贱人一块杀了!越汇,你先杀了贱人才是!”
苏溪年摇头,“越兄……”
“越小施主,还是先打开门洞来,我们一起想法子。”
“不错,你还是先放了我们!老子也帮你想想法子!”
满室雷动,他没看也没听。
因那双眼还看着他……
“……汇儿,孩子,你何必犹疑?”那角落的老人这时终于起身。
“师祖!”
片刻歇息令他微回神采,但那步态分明已有些摇晃,“你又想起来了是不是?孩子,那是你自己选的……”
他也不曾回头。
“你既要离了我,怎么又不肯救他?”他淡笑了两声,“他毕竟是你看着长大的……”
他只望着那双眼睛。
“……你傻了还是聋了?没听见他的血要流干了!”
季平沙浑身颤栗,走前半步,“我已给了你选择,你不敢杀你亲爹,那就先杀别人,你不知先杀谁,那就从刚说话的那几个开始!”
“——小贱人,你还敢胡言乱语,最该先杀的就是你!”
“——平儿,你快说吧,莫再耽误……”
那双眼睛流下血泪,仿佛又在说,“不……”
“——宝夫人,你先杀了这贱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摆弄老娘?”
“——众位施主,稍安勿躁……”
它极慢地颤了颤,几乎快闭上了。
“——不过你要先杀别人,我就不能全告诉你,你杀十个,我才说一个字——”
“——我总是要死了,你就是留着我,我也不能再给你——”
他们话都还没说完,越东风依旧不曾回头,只忽然移开了那只给季千里渡气的手。
“不可!”
隔着七八丈远,一股劲风也似凝成一串无形锁链,猛拖住那瘦弱老者的后颈,将他凌空擒至腿边——
当得此时,沈清河与越兴海同时撤招跃去,一个去拍他手想救人,一个去劈越青天的天灵盖想先杀人,高落低回,毕生功力尽在一招!
“吴小居士,趁现在,当心!”那吴志耳中同时闻声,亦就地一滚,沾身而去!
越东风手掌一环,越兴海掌心麻痹,一惊缩手,教他劈空穿过,先沈清河一步卡在越青天颈上。季千里半阖的眼睛被另一只满是血的手彻底蒙住,听见那老者得偿所愿的濒死一瞬,“好孩子,你还是最像……”
微微一声响,就像是不久前江凤吟脖子断裂的声音。
“砰!”沈清河拍出的掌力这才落在老者头上。因他垂下了头,也就打歪了一点儿,那也不妨碍脑浆崩裂。
那吴志就在三人来往一瞬,扑去拾刀即走,瞬间被溅了一脖子血浆,腥臭得几欲干呕,才跃出两丈,便听身后喝地一声,一道黑影铺天而来。
双双滚地,因知越汇就在身侧,不肯与他相斗,奈何那乔五见他取刀,早置身死于度外,拼着一身蛮力,压着不许他拔刀,也不让他前进。
二人刀剑功夫一般,论赤手博空拳吴志却似略逊一筹,二人拳脚来回,在地上摔来裹去,被先时碎玉扎得浑身是血,情急之下,那吴志脑门向上一弹,直直撞上乔五头颅!
只听砰一声,二人都撞得头晕眼花,那吴志向着长虚方向拼力掷出昆吾刀,“道长接住!”
长虚拂尘卷出。
乔五立刻弃吴而去,已慢半步,吴志倒扑他双足,把他腿脚一抱,刀已飞远。
然就在拂尘、小刀相距咫尺之时,倏地之间,又一道黑影闪电般横空切来,“当”一声将刀斜打开,那花影小六强忍着疼痛,一踱一踱上前,将其捡入怀中,“……那也不能放你们出来。”
乔五大笑。
长虚长叹。
另一人撕心狂叫。
“哈哈哈哈哈……越汇,现在你才真杀了你亲老子了!”
“师祖……师祖……你们一个个都……那师父怎么办……师父……”
“……老先生……”
“你真的杀了……”那转瞬动静还是让季平沙吃了一惊。
“嗯,你可以说了。”
越东风依旧低着眼。
这时他不再颤抖了。微垂着脸,左手抱着一个血人,右手边躺着那干瘦老者。
十年前他从火宫中出去,拖着越青天走在山林,沈清河那么盼着他杀了他,他听得聒噪,只住了三日就再没回去。十年中,每当他想杀他,裴晚的影子就会稀薄地闪现一下,他也没能杀了他。
别人都能杀。唯独他不能。
“……我们本已有了第二个孩子……”
“他食母食弟之血,才不能……这是他们母子作的孽……他答应我要还的……”
他是多少想起来了。
“……那唯一的可怜人大概也就是晚儿啦,其实若不是你,她是不会……”
“……不过孩子,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杀了那些人……”
他分不清当时他有没有兴奋了。
“……汇儿,娘真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