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终于有个人陪他,等他明日将她带来,他必会尽力为她祈福。
但愿她不要再说不想治,又伤他的心……
他抬手盖住眼,忽然一片窸窣响动,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那把豆子。
他又细细摸了摸。
的确是刚折下不久,枝端都还鲜嫩,想来是新长的,毕竟从前还能看见时,他从未在寺门见过。
不知究竟和火棘有什么不同?可也爱晒太阳?京里这么冷,也不知它能不能熬过这个冬。
“……这相思子……在我们江南才有……你没听诗里唱,‘……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
他眼皮两颤,打起精神披衣起身。
“明心,替我找个盆来。”
明心不在,明镜刚从外回来,应了是。
转了一圈,没找着新盆,勉强找到个种了山茶的老花盆。
问他,两株山茶像是死了,要不要拔掉种这豆子?
他摇头,“等些时候又活了,有空处就种旁边罢。”
他听着明镜动静,拾掇好要放在门外墙根,又道,“放屋里,屋外太冷,怕活不了。”
明镜又应了,捧盆转了一圈,认为榻边最暖和。
他点头,就放在这里。
做完这些,想是天黑了,明镜去燃烛。
一阵寒风刮来,呼地一声烛灭,脚步声又走去关门,“一到夜里就起阴风,怕又要下雪。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晚些。”
“也好,明心师兄去了斋堂,大概不久也就回来了。弟子给您倒杯热茶?”
他应了声。
明镜端了热茶来,没像往日一般忙自己的,依旧站在他身边。
“怎么了?”
明镜支吾一阵,“弟子听空空大师说了,今日弟子得看着您喝药。”
他一愣,想是苏施主临走前去告诉了空空……难怪他来得快。
……苏施主是个可怜人。
前些日看他病了,不计前嫌特地来为他看诊,言语间都已放下,今日看来他对那人也早不责怪了。这本是极好的事,没想却又被他激动。
下次他再来,要和他说声对不住。
不,或许还是不要提起了……
“上师,即便喝了药,做了什么梦,您也不要放在心上,您往后再也不必怕那位越施主。”
明镜像怕他不听,嗓音放柔了安慰。
他低下眼,吹了口茶,“你怎觉得我怕他?是你们出去时,又出什么事了?”
明镜掌心一贴,道了声阿弥陀佛。
“弟子本见他言语有些冒犯,也不和他计较,方才听说就是他当年强带您出寺,犯下许多杀孽,连您……”明镜一顿,“弟子才想您大概是梦见他才怕。且喜而今报应轮回,智云师兄说,他往后不能再杀人,也不能强迫您了。”
他沉默片刻,抿唇道,“他没有害过我。”
只是说了几句话让他记住得很。
“今日他也听劝走了。”
明镜立刻道,“他是只能走呀。”
他听他语气天真,又抬起脸,“怎么只能走?”
“他现已是半个废人,若还想像从前一样强来,智云师兄一人就能把他踢出——上师!您,您怎么了?”
明镜被他一把抓住手,吓了一跳。
见滚茶烫在他腿上,泼到地上,他像察觉不到似的,又问,“您怎么了,可烫伤了,让弟子先给您收拾……”
“……什么废人?什么踢……”
“是智云师兄说的……”
“他怎么说的?”他紧紧捉住他。
四面八方,万千黑暗世界,他只能抓住这个小沙弥,哆嗦着唇,“他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明镜本意安慰,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大气力,连自己也慌张起来,“弟子也是方才路过听见的……智云师兄说,十四年前越施主几度大开杀戒,后被关回寺里……”
没等他说完他便重复,“是被关回了寺里,是……”
“师兄说当时他也远远瞧见了,可即使亲眼看见他被关,也听说他武功全废,师兄还是不敢全信,何况听说他从前也废过武功,还是变得那般厉害,只刚刚……”
“……刚刚……刚刚怎么了?”
“也就是方才将您捞起,他碰着了那位越施主,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的确确半分内力也没了,哪用得着兴师动众,任一个武僧也能将他赶走。”
“……没了……赶走……那怎么会……”
“弟子是不知越施主从前有多么厉害,反正打从昨日看他——看他也不老,头发却都白了一半啦,脸色看来也苍白,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不像武艺多么高强……智云师兄说起来却真又惊又喜,说送他出寺时,他又特地试探了一番,真一招便将他绊倒在地,又连着几次,越施主也都——上师……您怎么了?上师……”
他浑身一阵发寒,头顶渗出了汗。
滴、滴,答、答,浸湿了他的衣裳。
“上师,上师?”明镜高声道。
“……别嚷……”
“可是……可是您呕血了……”明镜叫道,“来人……快来人!明心师兄……”
他头昏脑胀,听他说了才想那似乎不是汗,也是一般的腥甜气味……仿佛那日……
不,那日是比这还要凶猛百倍的味道……他没有了法子,是爬到他跟前的……
他说我们一起死……他说什么来着,说好,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而后……
……后来他很久没见他,苏施主、空空大师他们都说不会再杀他,陛下也说过……可他却先咬他一口,冷冰冰地问他,你不怪我,怎知我不怪你?……
……那不要紧……他当时也还是恨他得很,可他摸过他身上,手脚,肩颈胸背,耳鼻眼唇,都是完好的……
……难怪他后来说,他得自己说愿意走,他带不走他了……
难怪昨日见他,他过来时像是气喘……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知当时人家或否折磨、羞辱过他,怎么从来也没人告诉他一声,连他自己也不跟他说了……
他们为什么要绊倒他……他不懂武功,只知他从来哪里都能去,什么人也留不住他,他要带走谁都可以的……当时他却只道他说了那么多,仍旧不是真心要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