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确总不着急……”阿笙这几日已不知叹了多少次气,“千里学坏了。”
“平儿,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要带,那也要季公子愿学才行。你看我从前找他赌,他何时理过我?”
“你让他们分开住不就好了!”
苏溪年默了片刻,“我已尽责了。这种事做了要遭雷劈的。”
恰此时院中亮光一闪,天边一道闷雷劈下。
“……”
季平沙眨了眨眼,看见人来,转喜道,“二哥快来!”
季越二人姗姗来迟,刚垮过石门就听见一道雷声,边走边道,“又要下雨了?”
“江南就是雨……”
“江南就是雨多,三天两头下雨,一落雨连着骨头都冷,一点儿也不好。”季平沙竭力无视掉二人在一处晃悠的袖子,抢先道,“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住,好不好?”
季千里一愣,“住哪里?”
季平沙亦是一愣。她是一时说了小孩子话了。早都不是从前了,回去不被杀都是万幸,哪有家?二人落座,越东风随口道,“姑娘把鱼撤了罢。”
紫萼立刻着手去端,看那嫩鱼蒸得鲜香,软声问,“越公子何时不爱吃鱼了?”
“吃够了。”
不爱吃鱼的季平沙立刻哼了一声,伸长手去夹,“你吃够了有别人要吃,我就爱吃,不许撤。”
紫萼只好又顿住。
“……平沙,我也不想看见它。”
“啊?”
季平沙只好默默转道夹了个别的,任人端下去,“二哥,鱼怎么招惹你了,你怎么不想看见?”
眼一斜,扫向越东风,“该不会有人逼你吃了罢!”
后者正在碗里雕花,头也不抬地道,“嗯,我逼小师父喝了再喂我。”
“……”
季平沙一下脸涨红,“什、什么叫喝了喂!”
苏溪年插嘴,“平儿,这事儿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
“你住嘴!”
那山洞诸事,季千里始终觉得只是二人之事,即使是亲妹妹也不愿说,何况这喝了喂哪能让小姑娘听,摇头道,“他没有逼我。不说这啦,平沙,你呢,你是怎么离的京,又怎么到了这儿?”
眼见得季平沙筷子一顿,众人暗叹,兄妹俩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溪年又打哈哈,“今日难得坐下吃饭,先尝尝饭菜合不合口味,平儿,你爱吃虾,来多吃点儿。”
那牡丹等人都甚懂事,一面斟酒布菜,一面找点儿趣事来说,阿笙前一晚才把季千里弄得不乐,也连忙转话,说起沈清河一路逢人就吵的事。
此人相貌丑极,谁初见都要骇一跳,窥得一点儿破绽也就被他揪着不放,到了这里来,苏溪年见识稍多,还可不动声色,季平沙等人哪能那般自然,先还和季千里般连声道歉,谁知这人得理不饶人,最后个个都要吵,连那苏无是都被迫唇舌往来几句,后来吵不赢,气鼓鼓走了。
沈清河见没有敌手,又没有尸收,也就念叨着先走了。
众人逐渐腹饱酒酣,说起都又气又笑,气氛又入佳境。
但有些事绕也绕不过,譬如既提到他,苏溪年便忍不住问,“听他老人家那日追人声气,身手当十分了得,不知是什么来历?”
阿笙亦想起道,“对了师父,那天我们追你祖……追那个人,那几个小孩子看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武功却高得很,连沈爷爷都没法把人抓回来!他让我知会你一声来着。”
季千里问,“什么追人,哪个小孩子?”
“就是前两天在郑家么,我们来得晚了点儿,刚好撞着人从檐上飞过……我还压根儿不知是谁呢,流云就好生激动,拔腿就跟,叫都叫不住。沈爷爷也立马追了上去。”阿笙道,“后来那个江家大少爷不又带了几人来?不过人多也没用,那背人的就只五六个小孩子,每一个却都厉害得很,反正我和那些人是早早就跟丢,沈爷爷和那个江家大少爷后来也都空手回来了。”
季千里隐约想起是有人喊了声“越老贼”,想那喑哑嗓音不就有点儿像沈清河?后那个叫“沈爷爷”的小姑娘就是阿笙了。
“初阳兄和沈老爷子都跟人交过几招,不只没留住人,连对方是什么人都还不知,是要当点儿心……”
苏溪年亦微皱了眉头,“不过我还是以为方兆海更棘手——以江老前辈的身手,竟至今还没抓到他。”
那日二人走后,江家凤吟、初阳各追一人,不多时江初阳先回,两手空空,那江凤吟却到今日都没回来过。
当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也不能干等着他俩,圆能看那江月茹头七在即,急待入土为安,按规矩,未出阁的姑娘死后要葬自家,一思量,便请江恒先送女归家,自己和少林众人先且留下。
江初阳本想与父同行,无奈师兄弟死伤惨重,又有不少同道折在伯父手里,又盼着他把越兴海带回,不好一走了之,也只让妻女随父回常。
他们都不再叫嚣杀季苏二人了,然而要来苏家住也是不愿。江湖中人风餐露宿常有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又哪里不能歇脚?见郑家死了老少弟子,下人也走的走散的散,正好留了好大个空屋,全都留下,能动的帮忙安葬死者,不能动的正好养伤。
那苏无是先就前往,一带人疗伤治病,二来究竟圆能是佛门中人,江初阳又还年轻,也帮着二人主持大局,后来和沈清河一吵输,更留下不走了。
苏溪年连去几回,那江初阳直言不愿见他,便不好去明着讨人嫌,只暗中差人打听越兴海、江凤吟等人消息。
死伤覆灭,说来都沉重几分,他简略说完,越东风靠着椅背,一手搭在季千里后头,一手把玩着只酒杯,“哎呀,吃人嘴短,苏兄该不会要在下也帮忙找人罢?”
苏溪年呛了口酒,“越兄这是什么话……”
但看脸色微有尴尬,不就是说中了?
越东风倒不见不快,神色只有些打趣,季平沙哼道:“怎么不能帮忙找?当时你要是去抓他,大概早抓到了,你怎么放跑他?”
他好笑,“抓他干什么?”
“他害这么多人,当然是把他揪出来,让他偿命啊!”
越东风挑眉,“这些人个个想杀姑娘,这话未免太好心了。”
季平沙一滞。
她被人押着低头、百般唾骂侮辱,不去恨人已算拎得清了,给他们报什么仇?实在是天生争强好胜,一提起越兴海就恨得牙痒,想怂恿他几句。
又哼地一声,“那又怎么啦,姓越的最可恶。何况这对你也大有好处,你若办到那些人办不到的,人家就得反过来多谢你,以后也不好意思找你麻烦。”
越东风这回只是一笑,转头看季千里,“忘了件事儿。”
“什么事?”
“阿圆姑娘人已走了,银子却还没还我。”
季千里笑了笑,“你真惦记着让她还?”
“是啊,人家若不说要还,我还忘了,人家一说,那就得不时想起来。因此才是麻烦。”
季平沙:“……”
她一下恼了,“你干什么不想去,该不是看他武功变高,怕了他!”
阿笙插嘴,“平儿姐姐,我师父谁也不怕。”
“不怕他为什么不去?”
这阿笙不知,她小孩子倒也想她师父去揪出个大坏蛋来,成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不过她也知他懒得很……
“这跟他没有干系,”季千里道。
“怎么跟他没干系?”季平沙又道。
“平沙,是我不想他和人打打杀杀的。若非要来找你,我们根本不会来扬州。”不知怎么,季千里一见她着急就害怕,温声道,“你好不容易才平安无事,别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往后也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容得我开开心心么,不想打打杀杀,人家也欺负到门边来了。”季平沙本就不喜他帮着别人说话,闻言更满心的不服气,“人家真只想杀我们早就杀了,就是为了等他来!那些人死他也有……”
“平儿,越兄来救我们,你别说这些。”
“为什么不能说?”季平沙被他忤逆,眉毛一挑,“他是救了我们,可是人家害你害我害别人,偏偏从头到尾都没想着害他,听说那个姓越的以前很风光,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变得跟过街老鼠一样,难道就为了帮他洗冤?早知这样,他自己为什么一句都不说?那就连庄子里的人也不必死,我们都当是姓郑的,他怎么一来就知道是姓越的,说不定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死就是跟他脱不了干系,就为了他家里的——”
“季平沙!”
季平沙一愣,季千里沉下脸,“你太过分了。”